自家衙门口被大理寺指责抢案子,极有可能害他们被言官弹劾。 他们抢的案子多了,被弹劾的次数也多了,并不在意,但这回师出有名,岂肯受此污蔑?“廖小姐被杀害,廖侍郎是向玄影司报的案,我们也是第一个赶过去,依照大魏法典,不归我们管归谁管?” “原来玄影司办案也讲究法典?那真是再好不过。”谢揽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反手往后腰摸,摸出一封信,“法典里是不是还有一条,以投案自首者为重?” 凌涛被他问的愣住,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 仅限于京城内,只要不牵扯到通敌卖国,皇室宗亲,其他案件的案犯在被抓到之前,愿意去哪个衙门投案,就归哪个衙门管。 这是为了鼓励案犯选择一个信得过的衙门主动投案。 也不怕徇私,因为其它有关衙门,譬如先接到报案的,先赶去案犯地的,全都有权督促。 “你们玄影司赶到茶楼抓捕隋瑛和隋思源,是戌时两刻。”谢揽当着众人的面,扬了扬手中的信封,“而我们大理寺收到这封认罪书,是在戌时正,比你们早了两刻。” “隋瑛先投案了?” 凌涛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视线追着谢揽夹在两指间的信封来回摇晃。 依照千户大人的判断,隋瑛不是冤枉的么? 不对,隋瑛是被凶手迷晕后一路带出去的,直到现在还没醒,几时写的认罪书啊? 一时间场面似乎被凝固了,大理寺衙役一看这形势,终于稍稍抬了抬头。 “原来她打的这样的算盘。”裴砚昭又跨一次门槛,走回来门楼下,信封上的字迹,一看便是冯嘉幼所写。 主意不错,直接让隋瑛和隋思远认罪,被大理寺带走,再反悔喊冤,只会因此而受些杖刑。姐弟俩都是习武之人,并无大碍。 裴砚昭哂笑:“我朝律法中还能替人认罪投案?” 谢揽却像听不见,没有回应他的问话。 裴砚昭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是冯嘉幼正绕过人群,走上前来。 冯嘉幼自从想起谢揽是谁,便加快了脚步,能看到他之后,一直目不转睛。可惜隔着厚重雨幕,冯嘉幼看不真切他的容貌,只知他的肤色较之周围军官,非常白皙。 这就是未来的首辅? 说起来,冯嘉幼也不知道谢揽将来到底是个什么官位。 她的预知梦极模糊,任何画面都回忆不起来,好像有人在耳边说书,将故事娓娓道来。 谢揽这个名字,反复在故事里出现,但她能回忆起的关键词只有三个:官居一品,权倾朝野,海晏河清。 一品在本朝基本属于虚衔,官居一品应该只是一个形容词,文有内阁首辅,武有天下兵马大都督。 谢揽既能补大理寺司直的缺,应是科举出身,她猜是首辅,且还是位能令四海升平,名留青史的首辅。 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再说谢揽的站位最容易瞧见冯嘉幼,原本只略看一眼,见她目光过于热烈,以为她在担心自己来堵门会危害到隋氏姐弟,便微微笑了下,表明自己心中有谱,以示安抚。 冯嘉幼猜到他对自己微笑的含义,也稍稍牵起唇角,虽是礼貌回应,却遮掩不住其中的熟络。 宛如故人重逢,令谢揽颇感迷惑。 “谢司直。”裴砚昭面如寒玉,“我在问你话。” 谢揽恍然回神,拱手致歉:“不知大人方才问的什么?” 裴砚昭不语,冷冷睨着他,此刻散发出的气场与先前已是大不相同。 大理寺的人感知不出,凌涛几人待在裴砚昭手下数年,此时汗毛都竖了起来,总觉得下一秒便要血溅三尺了。 这里可是衙门正门口,京城从七品官职再小,那也是个官啊! 凌涛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人……” 裴砚昭沉沉开口:“谢司直是新来的,有所不知,今日我且教教你,律法中从来没有替人投案的规矩,你手中这封认罪书不能视为投案,应算是隋瑛杀人的证据!” 谢揽却问:“大人看过这封认罪书么?是谁告诉您,冯嘉幼是替人投案的?” “她不是替人投案……?”裴砚昭闻言微愕片刻,心道不妙,伸手便将谢揽指尖夹着的信封夺来,展开一瞧,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看信的同时,冯嘉幼凄风苦雨地上前几步:“这封信是民女的认罪书。” 众人诧异。 “我与廖贞贞之间的恩怨,想必各位官爷略有耳闻。”她开始咬牙切齿,愤怒不已,“廖贞贞夺我所爱,且曾当众对我大肆羞辱,我怀恨在心,便和隋瑛一起潜入廖侍郎府,手刃廖贞贞!当我们准备离开时,仅剩下一口气的廖贞贞竟突然跳起,将隋瑛打晕,我唯有背着隋瑛逃出廖侍郎府。” 顿了顿,说起认罪书上不曾写的内容,“隋思源年纪小,武艺不济,负责在外接应,见隋瑛晕倒,便在附近巷子里抢夺一辆马车,载着我们前往茶楼,路上我为一时冲动后悔不已,于是写下认罪书,花钱雇一名乞丐送往大理寺。” 这一番胡扯,说书似的声情并茂,听得谢揽的眉毛挑了又挑,玄影司众人更是脸都绿了。 错漏百出,一时竟不知从哪儿反驳。 凌涛气笑了,又碍着沈时行的面子不好发作:“冯小姐,你这样信口胡诌,藐视律法,不怕挨板子吗?” 即使大理寺手下留情,尚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受杖刑,往后名声指不定就臭了。 她还真是豁得出去。 冯嘉幼:“所以民女哪敢说谎,句句属实。” 凌涛怒道:“行,那我先来请教请教,冯小姐瞧着柔柔弱弱,是如何背着一个成年人,在廖府来去自如的?” 那可是守卫森严的兵部侍郎府! “有何不可?民女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曾与裴千户过过招。”眼尾扫向裴砚昭,冯嘉幼意味深长地道,“民女的武功底子如何,裴千户应当有所了解。” 若说荒诞,这句话才是众人听来最荒诞的,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裴砚昭。 裴砚昭紧绷着双唇,脸上阴云密布。 冯嘉幼面色淡然,攥着雨伞的手却满是黏黏腻腻的冷汗。 玄影司正门口将事情闹至这般程度,裴砚昭若一意孤行,想要拉拢镇国公的那一派,势必是要弹劾沈邱的。 换做其他人,会去请示沈邱,裴砚昭用不着。 此时,他正在心中掂量得失,冯嘉幼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谢揽的视线在裴砚昭和冯嘉幼身上跳了几个来回,嘴角不经意的向上提了下,才对凌涛说道:“凌大人,案犯武艺如何,应由我们大理寺调查,便不劳您费心了。” 他取出伞,走入雨中,对那几个看戏的衙役说道:“还不做事?” 衙役们刚挪动脚步,便被玄影司众人怒目而视,再次缩了回去。 眼看又要僵持,裴砚昭硬邦邦撂下一句:“将隋瑛和隋思源交给大理寺!”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衙门。 凌涛咬牙喝了一声“走!”,玄影司众人怨愤着列队进入衙门,将载着隋氏姐弟的马车留在原地。 看着大理寺将马车牵走,冯嘉幼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向后趔趄两步,被珊瑚扶住。 珊瑚碰到她的手腕,烫得吓人:“小姐,您好像有些发热。”本就病着,天气这样冷,还淋了雨,怕是又要大病一场。 “放心,我好得很!”冯嘉幼此言不假,之前没来由的病症是真折磨,如今云散雨霁,心情舒坦多了。 尤其还占了裴砚昭的上风,甭提多解气! 说起来多亏了谢揽,他有胆量来玄影司堵门,才能进行的这样顺利,真不愧是日后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谢司直?”冯嘉幼去寻找谢揽的身影,想向他道声谢,才发现他已经走远了。 一名衙役来到冯嘉幼身边,犯了难,不知该怎样将她“押走”。 冯嘉幼自己拿主意,坐上隋瑛那辆马车,珊瑚陪着一起。 稍作检查,隋瑛依然昏沉沉,隋思源瞧着就快醒了。 起初她觉得将隋思源砸的够狠,大概能抵了他的血光之灾。 刚才临时决定,还是送他进大理寺牢房里先蹲着吧。 马车脚程快,快要追上谢揽的时候,放缓了一些速度。 冯嘉幼听见谢揽说:“你们先回衙门,我还有其他事情做。” 赶车的衙役:“是。” 冯嘉幼忍耐不住掀开车帘子,想近距离瞧瞧谢揽,与刚才的心情不同,纯属好奇,想看看这位未来的当朝一品,此时的模样。 谢揽正侧身让路,惊鸿一瞥间,冯嘉幼只来得及欣赏他一双清亮的眼睛。 或许是才刚度过一劫,心中喜悦,随着雨丝将两人越拉越远,她俏皮地向后探身,笑容似春日里扑蝶的少女:“谢司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 谢揽的视线追着她,陷入迷惑之中。 …… 再说裴砚昭迈入仪门,立刻派人前往架格库,询问“谢揽”相关。 玄影司的架格库,是太祖开国时特别设立的秘密库房,专属于历代帝王。 其内不仅存放着全国重大案件的卷宗,还封存着各种不传于世的隐秘。 玄影司这个衙门,正是围绕着架格库逐渐建立起来的。 从幕后一步步走到台前,发展至今,已是权势滔天,架格库也逐渐膨胀,其中不断更新的大小官员的档案,比吏部还更详细。 这便是举国上下的官员们谈论起玄影司,人人色变的一个重要原因。 架格库书吏得令,查阅过罢匆匆赶来:“这个谢揽,籍贯是西蜀保宁府,出身军户,祖上曾在蜀王府做过护卫统领,因此有些武术根基。十六岁中举人,名列前茅,赴京赶考的路上,遇到一名匪徒抢掠他人,谢揽仗义出手,结果……” 右手腕筋骨受伤,提笔写字无碍,但想写好字是不可能了,科举无望。 “前年,他第二次赴京赶考,遇到两拨商贩互殴,再次仗义出手……” 右手新伤加旧伤,想恢复至少五六年。 万幸的是,在本朝举人也有做官的资格,只不过要等,等几年十几年也是有的,且通常被派去边远贫瘠之地任职。 “谢揽运气好,被崔少卿看中,直接补缺进入大理寺。” 裴砚昭皱起眉头,原本他觉得这谢揽胆识过人,在他的气场下,从头至尾面不改色,或许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倒是高看他了,分明是个二愣子。 裴砚昭冷凝的脸色刚要缓和,想起冯嘉幼看谢揽的眼神:“他以前来没来过京城?” “应该没有,西蜀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而他在京城并无任何关系。” “他的家族与冯阁老可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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