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服的威严竟让他添了几分英气,瞧着没那么小白脸了,可恶。 李似修看他则像是看异类,随意扎起的高马尾,干练的一套紧身衣,冰天雪地穿的如此单薄,和他们过的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季节。 是显摆自己体质好么? 以嘲讽他在宴席上捂了一会儿热,回去就病倒了? 真是讨厌。 “谢千户。”李似修收敛心思,礼貌的朝他拱手,又朝门后微微躬身,“冯伯父。” 家仆提灯照路,冯孝安走了出来,不解地看向谢揽:“你又不用上朝,出来做什么?” 谢揽扭头一瞧,他二叔也是里面一袭朱红朝服,外面披了件裘衣。 一个人还不显眼,两个大官往那一站,这朱红朝服也未免太夺目了点儿。 谢揽打起精神:“我担心您遇到危险,送您去上朝。”他指了下李似修,“李大人太容易遭人刺杀了,我心有余悸。” 说的是真心话。 冯孝安笑了笑,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算我没有白疼你。” 言罢直接往马车走,甚至都没和李似修打声招呼,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姜平不悦,真论起来,大理寺卿和帝师比起来,帝师的地位更高一些。 但李似修始终如同他的学生一般,待他毕恭毕敬。 因为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冯府门口远远盯梢,冯孝安喊他来接的目的,正是想让人误以为他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师”。 虽不及那位大儒有名望,却更有势力。 再一个,这是李似修第一次见冯孝安。 以他最近的了解,冯孝安俨然是位值得尊敬的前辈。 然而李似修的这些用心,在谢揽眼睛里统统只有两个字:谄媚。 三人上了马车,冯孝安坐在上首,他俩分坐两侧。 马车碾过积雪,朝着皇宫出发后,冯孝安忽地开口:“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 李似修忧心忡忡:“很可能会有雪灾,要先做好应对之策。” 冯孝安微微叹气:“还能如何应对,这注定是一个雪虐风饕的寒冬,想活下去,唯有抱团取暖。” 李似修知其意:“冯伯父,家父让我问问您,关于湖广布政使唐宿……需不需要他出手相助?” 冯孝安拢着手摇头:“用不着,督公不来落井下石就好。” 李似修:“……” 冯孝安又道:“麻烦你转告督公,我已经做出决定,暂时接受他结盟的提议,但我与他之间的盟约只限于一条,那就是竭尽所能的送你入内阁。” 李似修等着听他的要求。 冯孝安也不卖关子:“作为交换,请他帮忙照顾着我女儿的安全。” 听他提及冯嘉幼,李似修微微拢眉,看向了谢揽。 谢揽也纳闷:“爹,您不是说警告过傅珉了?” “我是警告过,但我猜他应该会借刀杀人,要借谁的刀我暂时不清楚,因此也没有对策。”冯孝安不敢放松警惕,“他对我了解太多,而我对他的了解却还不足。我已经请了个他不可能知道的帮手,但我觉着依然不够。” “有我在您怕什么?”谢揽去衙门时虽不能陪着冯嘉幼,但二叔既说是“借刀杀人”,那对方应该不会直接派出杀手。 冯孝安摇头:“你们稍后可能会出趟远门,我担心防不胜防。” 谢揽听见出远门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烦恼:“去哪儿?” 冯孝安先不答,转头继续交代李似修:“你父亲也无需派人盯着,必要之时施以援手即可……你只需转告他,他会明白的我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做。” 李似修忙应下:“是。” 无论冯孝安还是他父亲,过的桥都比他走的路还多,自然用不着他多揣摩。 说着话,即将抵达宫门口,需要下马车徒步走上前。文武百官里只有一人不需要下车,可以直接乘坐马车入宫,那就是内阁叶首辅。 倒不是他权力大,是他年纪不小了,腿脚不方便,雪地里走几步,一摔倒就能摔出个好歹。 因此宫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不用问也知道里面坐着叶首辅。 “他在等我们。”冯孝安问李似修,“你猜他要说什么?” 李似修低声道:“夸您风采不减当年,夸我年少有为。” 冯孝安:“原因呢?” “鼓励我们。”李似修提着步子随他走,与他前后稍稍错开一点以示尊卑的距离,边走边道,“他是个守成派,做事不激进也不积极,当了十几年首辅,无功也无过,也是莫大的本事。” 最近冯孝安一直在针对薛尚书,叶首辅意识到了薛尚书背后的势力有些突出后,自然就要鼓励冯孝安继续去打压他们,以维持平衡。 冯孝安听他说着,偶尔点头,偶尔纠正。 谢揽没有资格陪他们上前,只能远远看着两人逐渐走向巍峨的宫门,融入一群穿朱红朝服的高官堆里。 不觉得羡慕,只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像两个戏子似的,要开始登台卖艺了。 背后突然有人喊他:“谢千户。” 一听这声音,谢揽顿时觉得自己没比他们好去哪里,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齐封。 他假装没听见,绕了个弯,扭头回家去了。 齐封原本想去拦他,问他考虑的如何,再劝劝他,却被齐瞻文拦住:“父亲,我听说您想让这个姓谢的进军府?” 这次空出来的位置,齐瞻文本以为给自己的,就算不给自己,给谁也没想到是给谢揽。 “您为何对他那么好?上次您用我的名义送地契……”那栋宅子齐瞻文问他要了好几回都没成功,“我当您是替我道歉,如今想收他入军府又是什么原因?” 齐封目光一冷,原本准备训斥他管得太多,但忽又觉着有几分对不住他,说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看谢千户是位人才,想招揽他罢了。” 说完往宫门走去。 齐瞻文望着他疾行的背影,更觉得其中有问题。 他父亲竟然不让他“多心”,还好言好语的解释,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 谢揽是走回家的,到家时天都已经亮了,冬至休沐,他不用去衙门。 而冯嘉幼说到做到,晚上少看卷宗,故而睡觉时间从子时提前许多,起来的也早。 谢揽进屋时,她正对镜梳头,扭头一看他,眉头立刻紧紧皱起来:“你就穿的这样单薄?” “偶尔需要锻炼身体,适应一下恶劣的环境,不过真挺冷的。”时间久了,谢揽也冻的瑟瑟发抖,先去喝杯热水暖一暖,才捧着茶杯抱怨,“我发现朝廷也太歧视我们武官了,凭什么文官从六品就能去参加朝会,武官必须从四品?” 冯嘉幼笑道:“五年前但凡在京的官员都要去上朝,小皇帝登基之后才改的。怎么,你想去上朝?” “我就是不太服气。”谢揽哪里想要去上朝,大理寺里坐着开个例会他都会打瞌睡。 上朝一站一两个时辰,听一众人争来吵去的,想想都受不了,“他们寒窗苦读,我们勤修苦练,却莫名低贱一头,真令人窝火。” 谢揽走过去她身边,半坐在她梳妆台上,抱着手臂低头看她梳发。 其实他挺想帮她梳头的,也提过要求,但冯嘉幼不答应,害怕他会扯掉她的头发。 冯嘉幼抬头看他在发呆:“你在想什么?” “想起来我从二叔口中听到一个消息。”谢揽和她说,“南疆的监国,韩沉的舅舅,并不打算派人来和咱们大魏谈判,他准备立一位新王,是韩沉的堂弟。” 冯嘉幼啧啧:“不知道是缓兵之计,还是真心实意。” 谢揽道:“二叔说最近各方讨论的大致结果,是不管怎么样,先把韩沉押送到边境去,交给镇国公。探一探南疆监国的意图,若他真打算另立新王,就将韩沉放回去,看他们内斗。若只是缓兵之计,便和那位监国谈谈条件,给咱们大魏服个软,让几座山头出来。” 冯嘉幼惊讶:“谁押送?不会是你吧?” 谢揽怀疑这任务他应该是躲不掉了,毕竟设局抓人是他岳父,提刀抓人是他自己。 有他的份,就得带着冯嘉幼。 所以二叔才担心冯嘉幼的安全问题,当机立断答应了徐宗献的结盟。 “目前还没讨论出结果,二叔说即使有我,也是个辅助,朝廷一定会派个有身份的大监军去的,先告诉你,让你有个心里准备。” “我知道了。”有冯孝安在京中筹谋,冯嘉幼不会思考太多。 真离了冯孝安出门办事儿,她再动脑子不迟,于是继续美美的梳头发。 谢揽的视线随着梳子下滑,瞧见她锁骨下方的一块儿红印,像一颗小火种似的,瞬间撩的他浑身发烫。 见冯嘉幼又想抬头,他反应极快,立刻将视线转去她首饰盒里,捡了个簪子出来玩儿。 又在心里骂自己有病吧,躲什么。 谢揽把簪子扔回去,正想说今天好不容易不用去衙门,拉着冯嘉幼再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冯嘉幼先指着外间:“你回来之前,你要的软剑送到了,在架子上,你看看行不行,七千两买来的。” 不说价钱他也会问,索性先告诉他。 “多少钱?”谢揽怀疑自己听错了,“七千两??” “是啊,出自名家之手。” “你肯定是被人骗了。”谢揽既心痛又后悔,他就不该让她去买剑,都怪自己非得留着最后一丝尊严,不好意思伸手问她要钱亲自去买。 谢揽快步走到外间,在架子底部找到一个木盒子,掀开一看:“怎么是苗刀?” 冯嘉幼往外探头:“不是那个,软剑是盘起来的,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谢揽已经被手里的苗刀给吸引了目光:“这刀你哪儿来的?竟然比我的刀还好。” “可能是你爹送的。”冯嘉幼那晚正研究着,她母亲刚好回府,刀被珊瑚收了起来,最近事儿太多,她快要忘了,“留名是谢阿翁,阿翁有爹爹的意思。” “我爹?”谢揽心中一个咯噔,难道爹想让他把谢家的家传苗刀还回去,不好意思说,先送把更好的? 越想越是,他正想难过,突地在刀身与刀鞘链接的地方,看到一个刻出来的“齐”字。 谢揽的瞳孔紧紧一缩:“好得很!又是那个杀千刀的齐瞻文!” 冯嘉幼愣了愣,放下梳子赶紧从内室出来:“齐瞻文送的?” 谢揽指着刀上的字:“你看。” 冯嘉幼看花了眼,才瞅见一个比蚂蚁还小的字,像是用针尖刻出来的:“这真的是齐字?” “这么大的齐字,我哪里会认错?”谢揽气的直咬牙,“上次齐瞻文送金屋道歉,我说他羞辱我,你说不是,这回你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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