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娘脸色惨白,被困住的双脚不断往后扭动。 沈时砚这时温声开口:“放心,若是你说了你知道的,我会让人护你离开江陵府。” 顾九听到这话身形一顿。 好嘛,红脸白脸。 过了一会儿,冯小娘重重地点头。 顾九把衣料从她嘴中拿出,问:“许知州昨日究竟因何犯病?” “我、我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冯小娘哭道,“我只是听说官人喜欢的那家酒楼出了新菜品,就让人去买来。我起初也不知道里面会有芥辣。等我拎着食盒去到官人书房时,他已经倒在书案旁抽搐了。” “我吓了一跳,不料这时候昌哥儿来了,他撞见了这一幕。他提醒我说若是让大娘子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趁此扒了我的皮。昌哥儿的小娘在他小时候就没了,我无子无女,官人曾让他寄养在我院里一段时日。于是我就求他念在我曾照顾他的份上,让他帮帮我。” “然后他就让我吃了那道芥辣鱼片,他说、说只要让大家误以为主君是因为未忌口才犯得病,这样我就有理由和大娘子对峙。只要拖到主君醒来,他定会给我做主。” 说到这,冯小娘哭得更加凄惨了:“可主君真不是我杀的,我今早听到这个消息吓得魂不附体。我害怕大娘子要处置我,所以才、才想跑。” 而后她忽然指着顾九的鼻子怒骂:“我听他们说是你这毒妇开的药方里多了一味药,才导致官人犯病,现在你倒好——” “啪——” 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冯小娘的话。 原本放在桌案上茶杯不知为何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沈时砚轻轻叹息一声:“瞧我,太不小心了。” 说罢,他摆摆手,流衡又把冯小娘的嘴巴堵上了。 “把她安置好。” 沈时砚吩咐完,又看向一旁的顾九,薄唇翕合,正要说些什么,两个仆从拎着食盒进来,恭敬道:“沈郎君,杨通判让我们给您准备了晚膳。” 他看了眼天色,温声道:“顾娘子若是不嫌弃,可以留下来一起。” 顾九今日一整天都未进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这话,仅仅犹豫了半秒,便快速行了一个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贵人了。” 沈时砚愣了下,而后唇角扬起一个如沐春风的小弧度。 顾九心尖一颤,白日被冤情缠身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好他妈俊啊。 用完晚膳,沈时砚又让人送护她回家。 顾九迟疑了下:“我现在就能直接走了?” 沈时砚说:“凶手不是你,自然可以回去。” 顾九又狠狠地心动了,她感慨道:“世间像郎君这般好看又心善的人不多了。” 沈时砚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眉眼温和:“顾娘子今日忙碌了一天,愿你今夜能睡个好觉。” 顾九回到家,明月红着眼眶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她耐着性子安慰一会儿,就回到自己房间。人触碰到枕头的一瞬间,双目便沉沉阖上。 深夜。 一个黑影轻盈地翻进顾九家的小院,直奔主屋。黑影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开了一道缝,确定听到绵长稳定的呼吸声时,才翻身跃进屋内。 房内无烛,只有片缕清冷的月光从纸窗中探进。黑影露出藏在袖中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靠近床边。 没有犹豫,手扬起,泛着寒光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蜷缩在被褥下的人。 然而下一秒,被褥忽然被人掀起扔向黑影,紧接着黑影感到腹部一痛,往后踉跄几步。 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等回过神来,顾九正握着砍刀直直地对准自己,眼神警惕。 顾九一边打起精神提防黑影冲上来,一边在心底骂骂咧咧。 她临睡之前,隐隐约约觉得沈郎君最后一句话有古怪,就特地留了一个心眼。 没想到,沈时砚竟然是准备拿她当诱饵! 狗东西,白瞎了他那张俊俏的脸蛋。
第3章 江陵府 别,咱们江湖不见。 黑影又冲了上来。 顾九吓得一闭眼,胡乱挥舞着大砍刀,扯着嗓门大喊:“沈郎君,你要是再不出来,可是要发生命案了!” 一语未落,又一道黑影破窗而来,将顾九护在身后。顾九见此,赶忙拔腿就跑,刚一出门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冰冷的胸膛。 淡雅干净的香气缠绕着鼻尖,像雪巅上冷杉松木,清冽又纯粹。 但是—— 若仔细闻着,这清香中却混杂着丝丝中药的苦味。 顾九一抬眼,对上沈时砚似笑非笑的黑眸。 沈时砚被撞得往后退了半步,一手虚虚扶在顾九的腰侧,另一只手稳稳地握着袖炉。 他半敛长睫,神色在黑夜中晦暗不明:“顾娘子,领悟不错。” 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顾九气得牙都咬碎了,怒急攻心,她一时失了理智,毫不客气地摸了一把沈时砚的后腰,然后快速和他拉开距离。 她皮笑肉不笑地调戏:“沈郎君,腰力挺好。” 沈时砚嘴角一僵,沉默一霎,摇摇头,将手中的袖炉递了过去:“顾娘子,夜冷。” 顾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委屈自己,伸手接过。 话落,屋里兵刃相接的声音也消停下来,流衡押着黑影从里面出来。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那人的五官,顾九倒没怎么惊讶,笑了笑:“许二郎,天道轮回啊。” 等流衡把人捆走,顾九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沈时砚却叫住她:“顾娘子,我记得你说过癫疾发病的诱因有很多。” - 许昌落狱的消息一出,在整个江陵府掀起轩然大波。 杨通判看着座上的沈时砚,斟酌着语气:“沈郎君,许二郎秉性温良,孝顺至极,怎么可能会是害许知州的凶手呢?” 沈时砚不理他,反而看向被绑在刑架上的许昌,淡淡开口:“你为何要杀顾氏?” 许昌没什么表情:“自然是恨她谋害我父亲。” 沈时砚笑了下,忽然转了话题:“我听说令尊书法不错,尤其是颜柳两家,更是描摹得出神入化。我一向喜爱书法,不知许二郎在这方面造诣如何?” 含糊不清的语意,让许昌皱了下眉。 一旁的杨通判见此,忙道:“虎父无犬子,许二郎的书法在我们江陵府是出了名的,别说是颜柳了,就连‘颠张醉素’的草书也是临摹得有神有形。沈郎君若是有兴趣,下官现在就让人准备笔墨。” 沈时砚淡笑:“如此甚好。” 杨通判松了口气,赶紧让人送上文房四宝,又把许昌放了下来。 许二郎转了转手腕,拿起毛笔:“郎君想看哪家字体?” 沈时砚抬了下手,身旁的流衡将怀中的卷轴展开,放在案上。 是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杨通判瞪大了眼,半张嘴:“这可是真迹?!” 沈时砚却是未答,看向许昌:“许二郎觉得呢?” 许二郎粗略地看了一遍,犹豫了下,点头。 笔势纵横,宛若天成。能写成这般,饶是临摹,也绝对是出自大家之手。 许昌在心底确定好这东西没什么问题后,提笔,照着临摹。被人引蛇出洞,露了马脚,许昌现在心思正乱,落笔时总要屏息,才能堪堪稳住心神。 然而,等他写了一半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立马就要去划掉某个字。 但已经晚了。 流衡迅速上前将人反手押在案上,不让他动弹。 杨通判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解地看向沈时砚,语气有些急速:“沈郎君您这是做什么?” 沈时砚置若罔闻,抬步走到许昌面前,从袖中取出那张伪造的药方,放在案上。 杨通判紧跟着走过去,却看到沈时砚指着卷轴上夹在序词中的一个字,淡声问:“还有什么话说?” 杨通判心底一凉,反应过来他们这是着了沈时砚的道了。 沈时砚所指的字,赫然和许昌临摹在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可《兰亭集序》中哪里有这字,这卷轴正是沈时砚假冒的! 许二郎剧烈挣扎:“你这是欺诈!你故意在这里面藏了顾氏写的字,引我模仿她的字迹,好栽赃陷害我伪造药方,这算哪门子证据!” 沈时砚偏头:“把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女使出现在三人眼前,她紧张地攥紧了衣裙,唯唯诺诺地看了一眼许昌,如实说道:“前日奴婢拿着顾娘子开的药方准备去抓药时,不小心撞到了二郎,药方落到荷花池里的荷叶上。二郎他、他让我去寻竹竿,然后帮我把药方捡了回来。” 沈时砚问许昌:“是那时候偷换的?” 许昌咬牙不说话。 面对许昌的嘴硬,沈时砚也不生气,他负手而立,慢条斯理道:“我从惠州经荆湖北路向北而行的途中,是你勾结山匪来截杀我吧。” 许昌身子猛然僵住,脸上血色全无。 杨通判花白的胡塞颤了颤,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虚汗。他回味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置信地看向许昌:“你、你是要害惨我啊!” 沈时砚倒是有些惊讶于杨通判的反应,他眼角微挑,好奇道:“我以为杨通判您知道。” 杨通判双腿一软,登时跪在地上求饶:“王爷,下官委实不知!许昌只告诉我说、说您......” 杨通判抬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时砚,彻底明白过来是瞒不住了。 他在心底掂量着利弊,迅速做出选择:“许昌告诉下官您途径江陵府是为了调查私铸铜钱的事情。而许知州无意知晓了下官和许二郎参与此事,他老人家最是铁面无私。许昌害怕这件事被捅破至您面前,就、就设计杀了许知州,然后让下官把罪名安在顾氏头上。到时候逼供画押,直接......死无对证。” “下官只是一时利欲熏心,受了许昌的蛊惑,可许知州的死和王爷您遇刺的事情全然和下官没有半分干系啊!”杨通判重重地磕头求饶,很快额头那处血肉模糊。 “哈哈哈哈哈,”许昌忽然放声大笑,神色狰狞可怖,“杨通判,你当初和我一起分赃的时候可比现在神气啊。” 杨通判忍着头晕目眩,嘴唇发抖:“你闭嘴!都是你害得我!你私铸铜钱,诓我入坑,刺杀王爷不成,还设计谋杀你爹,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我没有!”许昌剧烈挣扎起来,“我没想杀我父亲!” 他红着眼眶,泪水慢慢溢出:“我只是没有办法了......” 沈时砚没心情看他们狗咬狗,他冷眼睨着许昌:“许知州发病的那天你不是恰好碰到冯小娘,而是躲在一边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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