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云一边掐住周志恒的脖子,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拳脚落在人身上时所发出的沉闷声,激动地浑身颤抖。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快疯了。 如果许薛明不死,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妒火逼成真正的疯子。 而在这时候,钟景云看到了许薛明给周志恒所买的糕点,一个胆大包天的新计划油然而生。他曾偷偷跟踪过许薛明,所以知道破庙里乞丐的存在。 一个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瘸腿乞丐,想杀死他,岂非难事? 他要许薛明再也翻不了身。 他要这个被老师视为骄傲的学生成为老师毕生的耻辱。 他要这个被人人所称赞“世无其二”的才子沦为世人眼中的杀人犯。 钟景云恶狠狠地掐着周志恒的脖子,看着这人痛苦挣扎,满面涨红,鼓噪在心中的杀意愈发浓重。 他俯下身,停在周志恒耳边,犹如恶魔低语般威胁道:“佑泉啊,想想你所遭遇的一切,许薛明能救你这一次,还能救你一辈子吗?你觉得今晚之事,若没有我的帮助,来日高世恒和林时会放过你?人呐,最重要的便是心疼自己,许薛明的死活与你何关?你还不明白吗,这世道,弱肉强食,善良乃是最无用之事,也是大忌。” “你瞧瞧,许薛明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钟景云低声笑了起来,双眼漆黑狠戾,宛如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正因为他善良,所以他救了你,这才掉入了我们的陷阱。” “周志恒,从你答应与我合作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清楚,你骨子里所流淌的是和我一般肮脏卑劣的血。” 眼见周志恒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钟景云这才松了手。空气入喉的一瞬间,周志恒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钟景云捡起那包糕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的一方才叫恶人,我不会输,你与我一起,也不会输。我们会是胜者,不容置喙的胜者。” 说罢,他离开了。 趁着还未宵禁,钟景云快马加鞭奔往城西外的破庙,装作赶路的行人,再有意无意地透露他与许薛明的师兄弟关系,让乞丐放下戒心,最后“好心”地分享给乞丐有毒的糕点。他一边仔细品尝着没有毒的那些,一边微笑地看着乞丐把嘴里的吃食咽下,然后目露惊恐,口吐黑血,死不瞑目。 原来。 大家所畏惧的杀人竟是如此容易。 原来。 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钟景云所讲述的这些,与顾九之前的推测虽然有所出入,但总体相差不大。 而一旁的楚安听完这些,只觉得背脊凉意阵阵,头皮发麻。 疯了。 这人是真的疯了。 钟景云在杀死孙惊鸿的同时,也将那个曾作为“人”的自己杀死了。 沈时砚却面无表情,沉沉地看着钟景云,问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之后毁坏乞丐容貌的人不是你?” “不是,”钟景云摇头,“是皇城司。” “我杀死那乞丐后,也到了宵禁时辰,便想着先在破庙呆上一晚,却不料听到了有马蹄声奔来。我慌乱之下,只能在附近寻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然后便看到有十几个黑衣人持刀骑马,在破庙前停下。他们进去之后发现那乞丐已经身死,便用石头击打其头颅,将那人的容貌毁个彻底。” “起初我并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是何来路,只是意识到这个瘸腿乞丐大概来历不凡,若不然怎么会遭遇此事?直到后来,我听到许薛明在转去皇城司的途中被人救走了,这才慢慢意识到那晚的黑衣人们是谁,也猜到许薛明大概不是畏罪潜逃,而是死了。” 楚安有些不解,没忍住问道:“你怎知此事一定和皇城司有关系?又笃定劫囚一事必有古怪?你不是讨厌许薛明吗?” 钟景云忽然笑了起来,一张脸惨白如纸,无疑地让人感到心底发毛。 “许薛明这个人啊,”他慢慢敛了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生气,宛若一具行尸走肉,“我太了解了,甚至远比黄允还要了解。” 自从许薛明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便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恨他。 他嫉妒他。 然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是......他欣赏他。 许薛明死后,他欣喜若狂,可这种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甚至还曾一度陷入迷惘。他不明白,明明他计划里的一切都已经实现:许薛明死了,黄允也因此大病一场,错过了春闱。 直到他在殿试得了榜眼,看到状元郎的那一瞬,他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把眼前这个人与许薛明作比较。 他当时就在想,若是修竹师弟还在,鼎甲之首的位置哪里还有这人的份。 ...... 钟景云在三年前正月廿六那晚亲眼所见的一切,并不能作为给皇城司定罪的供词,这让顾九极其郁闷。 本以为钟景云确切地看见了皇城司,没想到他竟也是根据后来劫囚一事推测出来的。 而更让她心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如她先前担忧的一般,高方清把高世恒带走之后,与林尚书用相同的理由把高世恒扣在了大理寺。 罪名已定,但人就是不交给府衙。 不过,好在前往吴中调查孙惊鸿一事的流衡回来了。 顾九刚好在府衙门前撞见了他,便顺势将少年拦住。 瞧着之前沈时砚的态度,应该是不会让她和楚安参与此事,所以错过这次,只怕日后再问起沈时砚,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负手,笑眯眯道:“小流衡,查的怎么样了?能不能稍微给我透露一点点。” 流衡连连后退几步,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顾九:“......”我吃人嗷? 流衡抱拳,硬邦邦道:“王爷有令,不能将此事告知于旁人。” “我能是旁人吗?”顾九忽悠道,“你、我、王爷,还有楚将军,咱们是一家人呐。” 闻言,流衡目露一丝迷惘,突然单膝跪在地上:“属下不敢。” 顾九无奈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又不是王爷,你这是干什么呀。” 说罢,她便要伸手去扶起流衡,结果还未来得及碰到少年的衣角,流衡抬起的胳膊忽然往右侧移开,让她捞了个空。 顾九再往右,流衡又往左。 几个猫捉老鼠一般的回合下,她彻底放弃了,直起身来,扶额道:“我算是怕了你。” 她看着流衡容貌清秀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行?” 流衡抿唇不言。 “不太行。” 一个温润又清淡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顾九瞬间挺直背脊,缓缓转过身来,挤出一抹假笑:“王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时砚眉眼含笑,如实道:“从你说‘咱们是一家人’开始。” 顾九低头,摸了摸鼻尖:“王爷,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讲话呢?” 沈时砚却反问道:“你们怎么又成了‘别人’呢?” 顾九:“......” 说不过你。 沈时砚不逗她了,视线掠向顾九身后的流衡,无声示意,让他先走。 “此事并非寻常事,”沈时砚眼睫半垂,静静地看着顾九,轻声解释道,“不知者,才是最安全的。” 顾九抬眸,与他对视:“王爷,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和楚怀瑾能就此置身事外吗?” 沈时砚薄唇动了动,缓缓吐字:“能。” 我会护着你们。 …… 关于孙惊鸿和皇城司之间的事情,顾九最终还是没能从沈时砚嘴里得到只字片语,也只能无奈作罢,让他独自去处理。 至于“薛丘山”这个假身份,薛氏夫妇一口咬定并不知情,只说他们的孩子多年前走失,直到三年前许薛岳自己找上门来,亮出了和“薛丘山”一模一样的疤痕,夫妻两人这才误认旁人为亲子。 之后几天,顾九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生活,每日在王府用完早膳后,便去府衙溜达两圈,见没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再拿着自己的家伙什去州桥附近摆摊。 她现在的生意虽然比不上在江陵府时,但远比刚开张的无人问津可好太多了。一天下来,零零散散地,也有十几个顾客,其中多为女子,这正与顾九最初所预想的结果逐渐吻合。 当然,偶尔会有些市井流氓或是纨绔子弟前来骚扰这位罕见的女郎中,但基本上顾九都让他们体会到什么叫做“带刺的玫瑰不好惹”。 这种平淡日子直到她听闻高世恒要从大理寺转到皇城司时被打破。 须臾间,顾九便将这其中的缘由弄个清楚。 大理寺与皇城司不同,高方清再厉害,上头还有一个大理寺卿,而他这位上司,顾九有所耳闻。 廉洁奉公,铁证无私。 所谓官大一品压死人,大理寺终究不是任由高方清说一不二的地方。前段时间,大理寺卿一直告病在家,如今修养好了身子,自然要回到大理寺主持公务。也就是说,纵然高方清把高世恒扣在大理寺,迟迟不交予府衙接受审问,只要大理寺卿一回去,高世恒也逃不掉应有的责罚。 而如今高世恒身受重伤,若不能安静养伤,怕是难以活命。所以,高家要是想让高世恒能有命活着,就必须赶在大理寺卿回去主持公务之前,将人转到皇城司,继续以扣留审问的理由拒绝把高世恒交给府衙受罚。 这消息是楚安带给顾九的。 顾九原本正靠在木椅上懒羊羊地晒着太阳,这六月初的天,好不容易没那么燥热,实在让人浑身舒坦,只想躺着犯懒。 她听到楚安说完转狱一事,蹭地站起身来:“什么时候?” 楚安道:“就今日。” 顾九蹙眉:“王爷可知道这件事?” “王爷肯定比我先知晓啊,”楚安道,“不过他既然没与咱们提起此事,想必是不愿让你我二人插手其中。” 顾九心道,这不废话吗。 她抿了抿唇,直直地看着楚安:“你说,王爷会让他们如愿以偿吗?” 楚安想了会儿:“应该不会。” 顾九继续问道:“那你就不好奇王爷会如何做?” 楚安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兴奋:“我好奇死了。” 顾九咧嘴笑道:“那咱们偷偷过去,看看王爷怎么拦截他们。” 楚安仅仅只犹豫了一下,便立即催促道:“走走走,这会儿皇城司的人应该已经把高世恒带出大理寺了。” 顾九来不及收拾家伙什,迅速拜托附近卖簪花的摊主帮忙看着点,便要跟着楚安赶去大理寺。 不料,还没等两人过了州桥,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顾娘子!顾郎中!我家娘子有急病需要您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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