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急病”二字,顾九赶忙刹住脚,问道:“怎么回事?” 来人是个小丫鬟,满头大汗,心急火燎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娘子突然就说肚子很痛,还吐血不止,眼下已经倒在床榻昏迷不醒。” 这么严重?! 顾九心惊。 她忙问道:“你府上在哪?” 丫鬟道:“就在龙津桥附近。” 闻言,楚安不由道:“外城?你家娘子病得这般厉害,为何舍近求远,跑到州桥这边来求医?” 顾九心底也有些疑惑。 那丫鬟都着急哭了,抽抽搭搭道:“主君不允许男郎中给我家娘子看病,府中有人听说州桥附近有位姓‘顾’的女郎中,奴婢这才速速赶来。” 说着,丫鬟跪地恳求道:“求顾娘子救救我家娘子!” 顾九见丫鬟神情不似作伪,便应了下来。 两两相比,人命之事显然要重要得多。 顾九迅速道:“楚将军,你自己先去吧,我怕是赶不及了。” 皇城司在左承天门内,而龙津桥在朱雀门以南,两地距离实在有些远,她这一去,定是没有办法再及时赶过去。 楚安点点头。 那丫鬟是乘马车而来,顾九嫌弃它速度太慢,便将车厢留在原地,想直接骑马奔向龙津桥。 顾九翻身上马,伸出手,言简意赅道:“快上来。” 谁知那丫鬟慌了神,害怕地连连后退:“顾娘子,奴婢不会骑马。” 顾九皱眉:“我不会让你跌下去的,你若再磨蹭,万一你家娘子有个好歹怎么办?” 丫鬟小脸惨白,只得颤颤地伸出手。 待人坐稳后,顾九立即挥鞭,扬尘而去。 到了地方,丫鬟领着顾九进了一家宅院,两人在游廊疾步快走,偌大的庭院里,沿路没有遇到一个家仆,四周安安静静,只有从府外传来的些许人声。 顾九心底生出一丝怪异,她慢慢放缓速度,叫住了那丫鬟:“你来时,你家娘子吐血之症可还严重?” “严重,”丫鬟丝毫不加犹豫道,“甚至一说话就吐血。” 顾九当即转身就跑。 撒谎。 在州桥时,这人明明说她家娘子昏迷不醒。 那丫鬟意识到露馅了,慌忙放声大喊:“她要跑!” 一声落下,潜伏在周围的人纷纷跳了出来,将顾九团团围住。 顾九怒火中烧,冷声质问:“你为何骗我来此处?” 丫鬟面露愧意,偏过头,不去看她。 “顾娘子,是我让她带你来此的。” 顾九循声扭头,看到高方清从游廊尽头的拐角处走出,眉心骤然紧锁。 “高少卿,你不去忙着帮你那堂兄弟寻命活,将我骗来此处所为哪般?” 高方清眼尾轻勾,闻言,微微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娘子赏个脸,外边日头大,咱们里面聊。” 顾九一动不动,半分面子也不肯给:“我与你没什么好聊的。” 高方清也不气,笑了笑:“既然顾娘子愿意在这里呆着,我陪你就是了。” 说罢,他招了招手,唤人过来,低声吩咐两句,不一会儿,两个太师椅和翘头食案被摆在两人之间,案上还放了许多水果茶点。 高方清懒懒地坐下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贴心提醒道:“顾娘子,你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何必呢?坐下来喝点凉茶,吃些新鲜水果不好吗?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贪图享乐?” 顾九拢起的眉心有些舒展。 他说的没错。 左右走不掉,做什么再寻不痛快。 顾九二话不说,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随手端了一盘樱桃,再翘起二郎腿,边吃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方清。 高方清托着下巴,眉眼弯起:“顾娘子果然识时务。” 顾九根本不搭理他。 这句话之后,高方清足足瞧了她半响,就在她忍不住想把手里那盘樱桃全糊这人脸上的时候,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顾娘子为何会来汴京?” 顾九继续装聋作哑。 高方清也没指望顾九能这么快搭理他,食指轻轻地点着脸颊:“我命人打听了些,说是顾侍郎要你嫁与定远侯岑庆作平妻冲喜,至于为何会选你,则是因为有道士给岑庆算卦,说他应该寻个命硬的女子。” “我起初好奇,你究竟是怎么一个命硬法,”高方清不紧不慢道,“所以差人前去江陵府打听,得知你是棺材子,也正因如此,顾家北迁时,才会把你留在江陵府。” 说到这,高方清笑了笑:“可顾娘子大概不知道,当年说你命硬和之前给岑庆算命的人,乃为同一人。” 顾九平静如水的表情总算有一丝波澜,她掩下去诧异,敛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高方清不答,只继续说着刚才还没说完的话:“白云观观主,玄诚。也就是前不久被宁王押回府衙后杀死的那位。” 他似笑非笑地问道:“顾娘子,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顾九抿紧唇角,眼底凝霜。 “而且我还打听到一件事,”高方清道,“你出生那天,宋小娘跟随常氏去道观上香,结果回府时却只有常氏一人,便是当晚,宋小娘突然早产,待被人发现时,她已经气绝身亡,且肚子被人剖开,身旁只有一个血淋淋的孩子。” “但是,无人知晓宋小娘的肚子是被谁所剖开的,也无人能证明那躺在血泊之中的孩子,又是不是真的是她怀胎数月的骨肉。” 顾九彻底怒了,她一脚踹倒食案,碗碟劈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转眼间,一片狼藉。 高方清褪去散漫,难得认真道:“顾娘子,咱们查案总要讲究推测和可能——” “关你屁事!”顾九气急反笑,“我究竟是谁生的,怎么出生的,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调查我,我拦不住你,但麻烦你管好你的嘴,别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高方清站起身,直直地与她对视,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我见过你的亲生母亲,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说你与一个人的面骨有些相似的原因。” “顾娘子,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除了我,沈时砚也知道,甚至比我知道的更多,”高方清抬高了声音,“你不会真以为沈时砚是什么良善之辈吧,他那种城府极深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把你留在身边?楚安和流衡,他们哪一个不是陪了沈时砚十几载的人。” “他在利用你。” “闭嘴,我不想听!” 怒意席卷,顾九恶狠狠地吼道。 她气得发抖:“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你说他不是良善之辈,留我在他身边是在利用我,可你又是好人了?你今日与我说的这些全然是为了我好?还是想要挑拨离间,再趁机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高方清神情微变,但仍是不依不饶:“好,撇开这些不说,你就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不想!” 顾九一口否道。 “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想,”她冷笑道,“顾,是百家姓,而非汴京顾家之顾。九,是数字九,而非顾侍郎的九姑娘。从我决定放弃‘顾钰清’这个名字开始,我就是我自己,无论是视我为丧门星的顾家,还是你口中所说的亲生母亲,这些统统都与我无关!” “弃我者,我亦弃之。” 掷地有声,冷漠执拗。 高方清有一瞬哑然,他动了动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有人匆匆从前院赶来,打破了这份剑拔弩张。 “高少卿,宁王带人来了。” 高方清这才回了回神,眼角眉梢又重新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无论如何,至少今日他最主要的目的达成了。 沈时砚派人暗中跟着顾九,所以今日他把人扣在此处,沈时砚一定能得知消息。 前来禀告的人话音刚落,便听一叠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地传来,仅须臾间,沈时砚的身影出现在顾九视线内,在他身后,还有楚安和流衡,以及府衙一众官差。 顾九错愕片刻,待反应过来时,沈时砚已经把她牵至身侧。 顾九紧抿着唇,低声道:“王爷,皇城司那边——” 沈时砚打断她:“你先走。” 说罢,他侧身看向楚安:“你们回去罢。” 楚安扫了眼高方清,以及庭院中手握刀剑的十几人,虽有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高方清也抬了抬手,命他的人如数退下。 很快,刚才还略显“热闹”的庭院,眨眼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高方清率先开口,虚伪道:“我还以为王爷不会来。” 沈时砚淡着眉眼:“高少卿既然费心思布下如此场面,又怎会不清楚本王来与否?” 高方清不予答话,反是似笑非笑道:“这话本里都说九重天上的神仙若是入了红尘,便是自毁仙途,难道咱们的宁王殿下也动了凡心?” 沈时砚平静道:“世人皆有七情六欲,本王亦是如此罢了。” 闻言,高方清却是眼尾上挑,笑了起来:“这话谁说我都有可能信,唯独从王爷嘴中说出来,我是半个字也不敢信。” 一个从出生起便被先皇当作守护赵家江山的怪物来培养,连个正常人都不算,又怎么可能是寻常世人? 沈时砚置若罔闻,淡声道:“你今日所为,无非是为了防止本王前去拦截皇城司。” 高方清也没指望这个浅显的事情能瞒过沈时砚,坦然道:“没错。” 沈时砚面上神情渐渐冷下来:“那你为何还要与她说些不该说的事情?” 高方清丝毫不慌乱,轻松地耸了耸肩,承认道:“你既然把她留在身边,这些被她所知,便是迟早的事情。” “有多迟,有多早,那都是本王自己的事情,”沈时砚道,“与你有何干系?” 高方清微微一愣,而后忍不住感慨。 从某些方面来说,顾九和沈时砚的确是同一类人。 被不需要,被残忍地丢弃,最后兜兜转转,却还要被制造这些苦难的始作俑者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沈时砚看着他:“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有违我们事先所约之事。” 高方清回以一笑,有些歉意道:“道尽途穷,实乃无奈之举。” 他道:“高世恒再胡作非为,如今那副模样,已算是遭了报应。我祖父心疼不已,所以我必须救他。” 一语未了,又有人从院外跑来,低声在高方清耳边道:“人已被救走。” 闻言,高方清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他拱了拱手,客气道:“若是没什么事情,王爷,我就不送了。” 沈时砚并未动,目光淡然,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默了片刻,他才缓缓道:“三年前许薛明在转去皇城司的途中,被一群黑衣人拦截,自此,他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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