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点头淡笑,略略扬了声儿唤着:“凌云,去送送姝贵嫔。” 待人走出去,鱼霭推门从外面进来,兴冲冲地端着一盘糕点说着:“娘娘,奴婢新做的奶酪牛乳糕,松软香甜,您快尝尝。” 她掀眸看过去,老远就闻见了一股奶香的甜味儿,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苏皎皎忽而想起,孙嬷嬷那日说,陛下自小喜欢吃母妃亲自做的马蹄糕,要在和面的时候放凉的牛乳,还要掺些桂花蜜…… 若是她亲自做了送给陛下,他会如何? 凌波送爽内。 沈淮将御笔搁下,疲累地揉了揉眉心。他身子往后仰去,稍一抬眼,便看见了正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副月下美人图。 这幅画他早已画好,让人精心装裱,挂在了凌波送爽的御书房内。 画上的苏皎皎明净如月,丽色天成,眼角眉梢的神韵都仿佛活着一般。当初是他一寸寸去描摹她的眉骨,同她抵额相对,才最终画成了这幅画。 可如今连看她的画都像是看到了人,会让他心里起了波澜。 他—— 很想她。 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更不知究竟该如何处理。 心烦意乱之时,蔡山走到偏殿口,低头说着:“陛下,玄王快马加鞭赶来,说有要事求见。” “玄王?”沈淮微阖双目彻底睁开,淡声问着,“他不是在长安的府上么,来这儿做什么。” 蔡山躬身道:“陛下,奴才看玄王神色坚毅,风尘仆仆,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沈淮淡嗯一声,从座椅上起身,不疾不徐地向正殿走去:“传他进来。” 得允后,玄王沈璋便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十分沧桑,面上青色的胡茬都来不及收拾,眼神却瞧着十分坚定,明亮如炬。 见状,蔡山悄悄退下,给二人留下隐秘的空间。 沈璋是沈淮的堂弟,光风霁月、性情温和,从来不曾见过他如今的模样。 他上前向沈淮行礼,说着:“微臣参加陛下,陛下万安。” 沈淮淡笑着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避暑山庄来了。” 熟料,玄王径直向他行了大礼,颔首说道:“陛下,臣弟今日从长安赶来,还是为了上次之事,是来请您革去臣弟在朝中的职务,允准臣弟做一个平民百姓。”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回事? 沈淮以为他只是和尊长公主母子见闹了不快,谁知他竟然如此坚定,不远千里赶来,只为了做一个普通人。 沉默了瞬,沈淮问着:“姑姑同意了?” 说起自己的母亲,沈璋怔了瞬,低头说着:“是。” 听到他说是,沈淮才更加惊讶。 尊长公主只有他一个儿子,自小疼爱非常,如今沈璋要离开长安做一个普通人,游山玩水,她竟然也会同意。 沈淮皱眉问着:“你既要朕恩准,总要告诉朕一个理由。朕要听实话。” 沈璋怔了一瞬,仰头看向陛下的眼神,倏然变得温柔了许多。 “臣弟爱上一个女子,想跟她远走高飞。” “简直是胡闹。你身为皇室,想要娶一个平民女子易如反掌。就算是尊长公主不允许,你也大可以来求朕,朕把她赐给你就是,何故要闹到这个地步。”沈淮没想到会是这样荒唐的理由,一时有些不悦,冷声说着:“究竟是因为什么,若是还不说实话,朕可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沈璋知道陛下是不愿他离开长安才故意这样说,因此并不生气,只是轻笑了声,憔悴的面容上,那一双清凉的眸愈发显得光亮。 “臣弟所说字字属实,不敢有丝毫欺瞒。” 他温声说着:“若是纳入府上做一个侍妾自然是容易,可若是臣弟想让她做臣弟的正妻,却是难上加难。” “臣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婚事而令皇室被世人议论纷纷,倒不如臣弟自己不做皇室,去做一个平民,逍遥自在,四海为家,平民与平民结为连理,便是相洽了。” 沈淮沉声说着:“你若当真喜欢这个女子,想要迎娶她做正妻,朕也不是没有办法。” 沈璋笑笑,行礼说着:“皇兄心疼臣弟,臣弟感激。” “只是就算她破例入了府,做了正妻,以后呢?” “不管皇兄赐下多少荣光,所有人,包括她自己也知道,她终究是平民之身。长安太大了,她是自由的鸟儿,王府对她而言不是金屋,是困住她的囚笼,一个从前连做王府奴婢都不够格的女子成了王妃,如何服众,她又如何快活得起来呢,面对规矩和束缚,她还能做自己吗?” 沈璋的眉目温柔而专注:“她是臣弟心爱之人,臣弟希望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王爷,当娶一正妻两侧室才算合规矩,臣弟不愿。” “爱是独占,是成全,是心为之悸动,是相知相许。普天之下,臣弟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美人,可能让臣弟心动的,却只有她一人。” 这一番话,在沈淮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没有想到的是,沈璋贵为皇室,又是他宠信的堂弟,竟然心甘情愿为了一个平民女子,为了所谓的爱而放弃所有的身份地位,只为和她相知相守。 爱不过是文人墨客的谈资,是世间最不可信的笑话。沈璋一向聪明冷静,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 当初母妃就是因为爱慕父皇而入宫,最终惨死,如今沈璋又要为了爱而放弃一切,如此飞蛾扑火。 根本就是不值得。 爱到底有什么好? 沈淮攥紧了拳,看着沈璋,冷声说着:“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骗你的感情,你又如何知道你和她能长久,爱本就是这时间最不牢靠的东西。” 沈璋的信念不曾有半分动摇,只笑道:“世事难料,沧海桑田,臣弟这条命,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最渺小的存在,本就求不得什么永恒。臣弟这一生寥寥,肩上的担子已经够多了,若是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遵循,爱人都不能尽兴,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他再度拜下去,说着:“臣弟爱她,从不求她能回报什么,只单单能看到她,便不胜欢喜。还请皇兄,成全。” 灼日西沉,月上柳梢。 沈淮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直到月色弥漫,烛火未亮,屋内有些昏暗。 他盯着墙上的画不知看了多久,甚至想不起来,沈璋走的时候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沈璋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在他的脑中回响,将他原本就不安宁的心,搅动得更是难以平静。 先有母妃为爱至死不渝,后有沈璋甘愿成为平民。 他心中那簇原本就摇摆不定,极为微小的火苗,好似被吹了一阵风,火舌从他冰冷的心中席卷,在风中猎猎作响。 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蛊惑他,别压抑自己,就算身上的担子千钧重,担着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可只是试着爱她,又不要紧。 可又有一个声音在拉扯着他,别信,别听,要时刻冷静,时刻理智,爱只会让自己失望。 沈淮站在书桌前,死死撑着桌沿,心跳如雷。 正在他剧烈挣扎的时候,门外的蔡山轻轻叩了两声门,说着:“陛下,珍贵嫔娘娘来了,您可要见?”
第115章 燎原火 只论你我,不论帝妃君臣。 她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沈淮的手不自觉抠紧了手下的桌沿。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那幅画, 画上的苏皎皎神情慵懒,美得不似凡人,一想到这么多天里他一直躲避的人就在门外, 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更加的动荡不安。 里面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蔡山都要以为陛下是不是并不在屋子里的时候, 才从里面传来极淡的一声:“让她进来。” “是,”蔡山松了一口气, 守在门口小心瞧一眼里面,是漆黑的一片, 温声提醒着,“陛下, 天黑了, 让底下的人给您添上烛火吧。” 屋内似乎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仿若纸张翻动,只听陛下说道:“不必了。” 蔡山领命退下去,将陛下传召的消息告诉珍贵嫔, 他怔了瞬, 犹豫地看她一眼,又低声提点了句:“娘娘, 里头没添灯, 您仔细黑。” 苏皎皎脚步微顿,有些惊讶, 却仍柔声说着:“多谢大监提醒。” 如今已经入夜, 夏日的夜晚比白日多添了两分凉。 外头蝉鸣不止, 愈发显得屋里头安静, 又伸手不见五指, 叫她有些心慌。 从瀛洲玉雨来的时候, 心里就一直有些冥冥之中的预感,倒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只是越走近凌波送爽,越觉得这种预感更强烈,梗在心口。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单手将门推开。 静谧的夏夜里,轻巧的雕花镂空木门发出长长的“嘎吱”声。 门扉轻启,陛下的屋里似乎残存了化冰的冷气,伴着一阵微风卷来,凉得她脊柱一激。 月色明亮,苏皎皎依稀看得到陛下站在书桌前,他背后的窗户开着,透出一片银色月光。 尽管是夜晚,可她礼数却是不能缺的,苏皎皎拎着食盒福身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她嗓音清脆悦耳,又带着女子的柔媚,十分好听。 沈淮在夜色中看向她清媚莹润的眼睛,轮廓已经模糊不可分辨,唯独眼中的光泽格外动人,似沁了月色,他不禁喉头轻滚,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悸,嗯了声:“起来吧。” 苏皎皎出陛下的异样,起身后踌躇了一会儿,柔声说着:“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沈淮刻意淡下声音,不让苏皎皎察觉自己的情绪有波澜,说着:“朕无碍。” “你今日来御前,可是有什么要事?” 谁知苏皎皎将食盒小心地往桌子上搁好,往前挪了两步,站到了沈淮的身前。 她仰头看向他的侧脸,嗓音变得绵软悄然了些,伸手去勾他的衣角,怯怯道:“陛下,皎皎已经许久不见您了,你是不是不喜欢皎皎了?” 黑暗中,他无法分辨此时苏皎皎的神情,却仍然能从语气中想象得出她如今是什么神态。 定是楚楚可怜,泫然若泣,将他忍不住将她的细腰圈进怀里。 若真是亲眼看见,或许沈淮未必有这么动情,可越是看不到,只清晰地体会到她温热的体温,那些旖旎的念头越在脑中无限得放大了似的,稍稍一想,便叫他燎原。 世间美人千万,唯有苏皎皎娇怯含泪,最能动他心弦。 他身子崩得紧紧的,想要冷静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白日里沈璋那些话好像是给他下了蛊一般,那些蛊惑之语在苏皎皎来了以后越来越大,几乎压得理智的声音微不可闻。 在苏皎皎又往前凑了一步,亲手将他的手珍而重之地捧起来,放在她细软腰间的时候,沈淮浑身不自觉的战栗起来,指尖好似过了电一般,一路电得他脊柱发麻,四肢百骸都在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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