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她的眼泪便情不自禁落了下来。可见主仆情深, 看得人动容:“小主自幼怕雷雨, 每到雷雨天都会心悸不止, 难以安睡, 今日情况尤为严重, 奴婢自小和小主一起长大, 看着小主浑身发颤的模样实在担心极了……” “还请陛下饶恕奴婢僭越之罪,疼惜疼惜小主吧!”说到后来,鱼滢已经哽咽得不成语调,再度伏地向陛下磕头。 鱼滢字字恳切,模样低微至极。且她并未要求什么,只求一件陛下的贴身之物,想要带回给怜嫔作为念想。 蔡山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陛下,斟酌着开了口:“陛下……” 未等蔡山说完话,沈淮便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他起身越过跪地颤抖的鱼滢,不疾不徐地站到了太极殿巨大雕门前。 居高纵目,外头是暴雨如注,黑灰色的蒙蒙乌云将傍晚的霞光尽数遮住,雨幕又急又密,连视线变得模糊。 天地一片昏暗,唯有紫色雷电在天幕中织成一张大网,爆裂的雷声如同要将这天都劈开。 这样大的雷雨,便是他堂堂天子尚觉得浩渺无边,何况是苏皎皎这样柔弱的女子。 沈淮几乎可以想象到,苏皎皎一个人缩在被窝里,悄悄落泪不敢露头的可怜模样。贴身之物,又怎么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他没犹豫,抬步迈过太极殿的门槛,淡声吩咐着:“去披香殿。” 宫人刚要动作,身后匆匆赶来的蔡山忙唤着:“陛下不可——!不可啊!如今雷雨交加太过危险,您不能拿龙体冒险啊!” 沈淮回头觑他一眼:“朕做事,自然心中有数。” 有了陛下的吩咐,龙辇很快便准备好了。遮雨的龙辇停在玉阶之下,蔡山紧紧跟在陛下身侧为他撑伞,雷雨声盖住了人声,他扬声喊着:“愣着做什么!跟着陛下!务必照顾好陛下的龙体!” 鱼滢撑着伞紧紧跟在陛下的仪仗身后,瞧着陛下竟肯冒雨来看小主,欢喜地用湿漉漉的袖子擦脸上的雨水。 幸而披香殿离太极殿本就距离近,抬着龙辇的太监们不敢叫陛下淋雨,脚程又快又稳,不出很久,仪仗便停在了关雎宫门前。 蔡山立刻上前撑伞,将陛下从龙辇上接下。 宫前廊下值守的太监一看,竟是陛下的御驾来了,顿时惊了一瞬,立刻起身就要进去通传。沈淮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声张。 披香殿前的雨帘被蔡山手上的伞撑出一片水弧,沈淮撩开珠帘进了内殿,当即便觉得一阵湿冷。 雨下得大,披香殿又不比太极殿四季如春,雷阵雨下着,难免透出湿冷气息。 他皱了皱眉,绕过屏风去寻床上缩着的苏皎皎。她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一丝缝隙都不露,随着窗外一声雷响,锦被上光滑的缎面似乎颤了颤,看得沈淮莫名的有些想发笑,又觉得有些不忍。 沈淮判断了她的位置,只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她不安紧闭的双眼,嗓音染上丝戏谑:“也不瞧瞧是谁来了?” 虽是调笑的语气,可陛下的嗓音却称得上温柔。 苏皎皎只觉得陛下温热的手从被子里探进去,准确无误地寻到她的腰,然后轻轻一带,将她龟缩在被窝里的身子捞了出来。 她一头柔顺的乌发散在肩后,死死咬着唇看向陛下不肯哭,眼眶却泛着红。 沈淮将她的身子圈在怀里,又用锦被盖住她的背,将她包裹在安全的范围里:“朕不是来了?” 苏皎皎怔怔地看着他,颤声唤:“陛下……” “您怎么会……” 话尚未成句苏皎皎已哽咽了。 为自己筑造的坚强外壳似乎瞬间坍塌,眼泪“啪嗒”一声,滚落到沈淮的手背上。 她扑到陛下的怀中紧抱他精壮的腰肢,冰凉的手攥着龙袍不肯放,生怕这一切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场梦。 苏皎皎的恐惧和不安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靠在陛下的胸膛,泣不成声道:“这么大的雷雨天,陛下怎么会来披香殿……若是出了事,皎皎万死难辞其咎……” 沈淮抚着她柔顺长发,淡笑道:“朕既来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若非是你的宫女鱼滢冒雨前来,朕还不知道你畏雷雨。” “鱼滢?”苏皎皎柔软的身子僵了瞬,似有些不可置信,眼中再度泛起泪花:“鱼滢竟为了皎皎去求您……” 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反更依恋地蹭了蹭陛下,将头埋得更深了些:“鱼滢和皎皎从小相依为命,虽是主仆,却更似姐妹。” 沈淮淡嗯一声:“确是忠仆。” 苏皎皎紧闭着眼在陛下怀里待了好一会儿,窗外的雷雨声虽没变小的趋势,她的心悸却的确好多了。 在陛下面前,她一向柔弱不能自理,以清媚模样示人。如今紧抱着陛下落几滴泪不仅顺理成章,反而还能不再独自强撑,尽情地趁此机会释放情绪。 鱼滢怕是也想到了此处,才会冒着风险前去求陛下。只是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能惹得陛下冒雨前来。 她又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等不再哭了,方掀起湿漉漉的眸看向陛下。 谁知陛下正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交接,只见他似笑非笑,问着:“哭够了?” 苏皎皎面上羞赧,柔荑微微用力扯他衣襟,不肯说话。 见她在自己怀中情绪平复了下来,沈淮的保护欲不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何况她如今模样娇软可爱,倒是动人。他喉间逸出一声轻笑,把着她纤腰往上稍送一寸,嗓音低哑:“皎皎,取悦朕。” 苏皎皎支起腰肢去环抱陛下的脖子,将柔软的红唇印了上去。 外面电闪雷鸣,苏皎皎后脊随着雷暴声一阵阵的战栗,只觉得今日她似乎格外主动投入些。唇舌缠绵许久,苏皎皎软在了陛下怀里。 沈淮清冷的声线如今稍稍有些沉哑,不知为何,今日落在苏皎皎的耳朵里有些难言动听,只听他问着:“在太极殿中时,朕听鱼滢说,你自小和她们相依为命。苏敞乃是朝中重臣,六部尚书,如何便沦为相依为命一词?” 苏皎皎在他怀中指绕乌发的动作微微一僵,敛眸轻声说着:“皎皎身为人女,不敢说继母的不是。” 她这话说得讨巧。一边乖觉地说不敢,一边又只点出了继母,分明是在告诉他,她是在继母的手下过得不好。 沈淮轻笑了声,哄着她:“朕便全当听故事,你尽管说与朕听。” 苏皎皎沉默了好一会儿,只避重就轻地说着:“后宅之中的事无非是那些,继母有亲生的儿女,自然轮不到照顾皎皎。父亲忙,常不进家,无人问津的嫡女,何来的尊贵。” 她顿了顿,反而轻笑了声,装作不在意般:“皎皎便只能和鱼滢鱼霭相依为命呀。” 说完她微微抬起小巧的下巴,仰头去看陛下,伸手悄悄探进陛下衣襟里一点点,弯眸道:“您捡了那方帕子,便是乳母留下唯一的东西了。” 她说得轻松,沈淮听着,却不是那么个滋味。 他一直觉得苏皎皎性子柔弱懂事,是苏敞娇养长大的闺阁贵女,若非今日,他都还不知道这苏府嫡女的身份下,也不过是表面光鲜。 倒和他这万人艳羡的九五之尊,有异曲同工之处。 沈淮掩去眼中讽刺,淡笑着去拍她的肩:“若你舍不得,朕叫蔡山拿来给你。” 苏皎皎摇摇头,在他怀中柔声说着:“从前想拿回来,如今却不想了。” “从前只有这方帕子陪着皎皎,可如今皎皎有了陛下,有了陛下的疼爱,这方帕子便能代替皎皎,陪在陛下身边了。” 她弯唇一笑,眸中似含着一泓秋水:“陛下是皎皎的夫君呀——” 沈淮心中一动,只觉得心头无声无息地软了些,似多了分难言的悸动,叫他陌生,却不抵触。 他记得,毓贵嫔前两日也说过差不多的一句话。 那晚她抱着他的腰,边哭边说:“您是清妩的夫君啊。” 他却并无这样的悸动,只觉得不适,并着些许不忍。 浑然不似此刻苏皎皎窝在他怀里说时给他的触动大。 两相比较,高低立见。 抚着她柔亮顺滑的青丝,沈淮恍然发觉,自己花在苏皎皎身上的心思,竟不知不觉中有这么多。 她一次一次地带给他陌生的感受,又一次次地让他觉得不同。 深宅后院里的日子不会比当初他在皇宫中好到哪儿去,可苏皎皎明明如此柔弱爱哭,也不知是怎么长到这么大,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难怪她在身边时,总能拿捏好每一丝分寸,叫他怜爱,却又从不觉得腻烦。 她便像湖中蒲苇。 瞧着纤细易折,实则柔韧如丝。 同后宫中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女们相较,多了几分可贵品性。 如此一想,她的封号倒与她不甚相称了。 沈淮敛眸瞧她,低声说着:“朕有意给你改个封号。” 苏皎皎有些惊讶,微微扬眉看他:“陛下何出此言?” 他轻笑一声,并未作答。 只沉吟片刻,方淡声说着:“珍字可还喜欢?” “珍”字,有宝贵、珠玉之意,封号寓意深远。 苏皎皎这回是真的有些意想不到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眼中才后知后觉地闪过惊喜,柔声说着:“陛下取的,皎皎都喜欢。” “既如此,往后便以珍为封号,登记在册。” 苏皎皎鼻音清软,嗓音中带着娇软的雀跃:“皎皎谢过陛下。” 说罢,她耍赖一般,在沈淮的怀里蹭了蹭:“既在陛下怀里,皎皎便不起身谢恩了。” 沈淮淡笑一声,纵着她娇嗔,只说着:“都随你。” 夜色渐晚,窗外震耳欲聋的雷暴雨渐渐便变小,雨势微收,转成阵雨。 听不到雷声,苏皎皎心口的不适才彻底平静下来,从陛下的怀中起身,同他面对面,问着:“陛下……” 沈淮扯唇应声:“嗯?” “今晚……您还歇在披香殿吗?” 她问得小心,柔弱惑人的双眸中带着希冀,看得沈淮有些想笑。他抬手刮她鼻子,漫不经心地:“怎么,用完朕就想甩开了?” 苏皎皎娇羞一笑,摇头说着:“皎皎不敢……” 沈淮欺身上前去圈她的腰,抬手将帷幔放了下来。 雨声间歇,从内殿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侯在门口的宫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蔡山往里瞧一眼,摆手示意宫人轻步退出去,不由佩服起怜嫔的手腕来。 自陛下成婚到登基这么几年,能叫陛下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怜嫔是独一份。 但扪心自问,怜嫔能得宠,自有她与众不同的地方来,便是见惯了这些贵女美人的蔡山,也觉得怜嫔同旁人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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