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秦贺道:“摩兰而今禁止黎人入学入仕,两国如今相处如冰,不少黎商、门生投靠别国,朝堂动荡,商户难行,单单是九原城,库银便比往年少了五十万两……” 慕迟听着秦贺的话,神色不见丝毫意外,只有些烦躁地凝眉,手指轻轻敲着椅侧,良久目光不觉落在对面的房门上。 他知道,乔绾就在门外,可却忍不住想,乔绾可曾吃了那些点心吗? 曾经她眉眼飞扬地对他说了一大堆点心的名字,最后对他恣意一笑,理所当然地道:“慕迟,我爱吃这些,你可都要记住了。” 那时,他明明心中对她的事烦躁得紧,却从未想到,竟会记了下来。 “……还请殿下能在君主面前说上一二。”秦贺说了一大通,终于说完了。 慕迟收回目光,看向秦贺,徐徐道:“此事是摩兰内政,孤来插手,恐有不妥。” “没有不妥,没有不妥,”秦贺忙道,“我朝君主向来视大齐为友邦上国,此番也是因念着与大齐的旧情,才有此举动,殿下若开口,君主定能重视。” 慕迟低低笑了一声,反问:“如此说来,摩兰如此,还要怪大齐、怪孤了?” “下官不敢,”秦贺忙俯首行礼,“只怪黎国竟欺瞒天下人,虚报昭阳公主的命格,又不守承诺,让长乐公主代嫁,置大齐颜面于不顾,这才惹恼了殿下。” 慕迟唇角的笑在听见“代嫁”二字时僵硬了片刻,他莫名想到那夜在雁鸣山上,分外豪华的马车直直冲下悬崖的画面。 慕迟攥着椅侧的手骤然一紧,指尖因着用力而泛白,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既然秦知州都知晓大齐与黎国的过节,竟还要孤给黎国人说情?” 秦贺闻言,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闻叙白,只觉自己这位一贯清雅得体的学生,自打在筵宴上便有些恍惚,几次走神。 无奈之下,他只得继续道:“听闻殿下一直在遍寻那代嫁的长乐公主的下落,下官便想着为殿下分忧,一直着人于九原城内密查。” “嗯?”慕迟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反问道,“长乐公主?” “是,”秦贺点头,“那位长乐公主便是……” “大人。”闻叙白蓦地作声,打断了秦贺余下的话。 秦贺不解地转头,便望见闻叙白垂眸立在那儿,总噙着笑的唇角紧抿着,久久未发一一言。 “秦知州若是不想说,便不用说了,”慕迟倦懒地垂眸,掩去眼底的森冷,“司礼,送……”客。 最后一字还未说出,秦贺一咬牙转过头来,高声道:“长乐公主,便是金银斋的乔氏宛娘。” 厅中随着秦贺的这一声话语一片死寂。 良久,慕迟徐徐打破了沉默:“是她?” 他看向闻叙白:“孤怎么记得,她是闻公子的……”说到此,慕迟停顿了下,余下三字自齿间挤出,一字一顿,“未、婚、妻。” 秦贺:“她并非叙白的……” “她是。”秦贺的声音再次被打断了,闻叙白安静地站在那里,腰身笔挺如松如竹,又道了一遍,“我二人已换了庚帖,她是在下的未婚妻。” 慕迟的指尖细微地颤抖了下,一股嗜血的杀意涌了上来,他竭力压抑住那股冲动,沉静道:“秦知州方才说,她是长乐公主。” 闻叙白沉默了下来,许久道:“我知道。” 很早,早在看见告示上的画像时,便猜到了。 今日在看见香囊上的笔迹与慕迟手背的字迹如此相像时,便彻底确定了。 慕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闻公子早便知道了?” 闻叙白垂眸,没有否认。 慕迟偏偏再次逼问:“是在闻公子与长乐公主的定亲之前?” 闻叙白手紧攥着,未曾言语。 慕迟这一次径自看向房门处,再一次开口,无比清晰地问道:“那闻公子与长乐公主定亲一事,也是因为知晓她的身份,才委曲求全地应下?只为在孤来九原时,以她为筹马化解大齐与黎国嫌隙,让摩兰君主收回成命,让黎国子民得以入学入仕?” 闻叙白蓦然抬眸,直直迎上慕迟的视线,可终究,他的眼神晦暗下来:“最初,确是这个原因……” 房门后,外间。 乔绾缓缓后退了几步,而后安静地站住了,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神情分外平静。 余下的话听与不听似乎都没什么必要了。 她终于知道之前分明对成亲一事无兴致的闻叙白,为何会突然便同意了下来。 也终于明白慕迟今日为何叫她来此处了。 他一句一句逼问着闻叙白,不过是希望闻叙白说出这番话罢了。 他要她亲眼看着自己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其实从一开始便是在隐瞒自己。 他要她亲耳听着这些血淋淋的真相。 他本就恶劣至极,他不高兴了,便要将她拥有的都毁了。 许是他记恨她那日说他的仇,也许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过她,即便如今二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孤修书一封,劳烦闻公子给馆驿送去。”厅中,慕迟的声音传来。 乔绾回过神来,听见朝房门走来的脚步声,心中蓦地一慌,却没等她避开,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道白色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一纸书信,身姿仍颀长文雅,只是那温和的脸庞在看见她时,多了几分错愕与苍白,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宛娘……” 乔绾望着僵在门口的闻叙白,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宫变那日的情形,那时和此刻真像,她和景阑也险些成亲。 可是如今,她即便听见了闻叙白方才那些话,心中也并无多少责备,更不似当年般不安惶恐,好像心底再难起波澜,只是觉得荒谬。 主座上,慕迟望向门口处的两道人影,早便知晓乔绾在那儿,可当看清她时,手还是不觉紧攥起来。 乔绾换了白衣,她鲜少穿白衣,此刻却穿了,与闻叙白面对面站在一起,如此相称。 如此刺眼。 也越发衬的他今日的衣裳有多好笑。 “闻公子还是快些去为好。”慕迟忍不住作声,嗓音阴沉。 乔绾看向闻叙白手中的书信,良久笑了一声,让开身侧的位子:“你还有事,便先去忙吧。” 闻叙白的唇动了动,怔怔看着她:“我先将书信……” “好。”没等他说完,乔绾便已打断了他,她笑应,“待你回来再说。” 闻叙白微顿,终颔首勉强如常笑了下,缓步离去。 乔绾仍站在门口,神色平和,甚至在秦贺出来时,还对他笑了一下。 秦贺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离开了。 房内只剩下二人,乔绾唇角的笑逐渐淡了,她看着正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的慕迟,喉咙酸了酸,下瞬猛地抬手,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慕迟头微偏。 他抬手,以手背蹭了蹭脸颊,嗓音低柔:“公主都听见了?” 乔绾茫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而后反应过来,抬头瞪着他:“你终于如意了?” 慕迟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眸光暗沉了下:“公主这是何意?” 乔绾讽笑:“刻意将我叫来,不就是想让我亲眼看见这一幕?” “我那日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要这样报复……” “你以为是因为那日的话?”慕迟蓦地打断她。 乔绾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慕迟看着她固执的神色,许久突然笑了出来:“乔绾,楚无咎是谁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原本想码到狗子滑跪,然鹅我肝不动了(理不直气不壮点烟.jpg PS:抱歉,上一章香囊上的“绾”应该是“宛”,不知道为什么,后台改过后的稿子变成了初始版的稿子,造成了大乌龙,对剧情本身没有太大影响的(因为闻叙白早就在当初看到告示时就猜到女主的身份啦)。
第59章 、西山 听见“楚无咎”的名字, 乔绾的动作蓦地凝滞住。 慕迟紧盯着她每一丝反应,缓步朝她离得更近了,再次问道:“嗯?乔绾?他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还是说, ”慕迟俯身凑到她眼前,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瞳仁中寻找自己的影子, 抬手轻抚向她的面颊, 嗓音微哑, “你自一开始便在撒谎?” 乔绾被脸上的冰冷触感激得一颤,她飞快地后退半步, 看着眼前的慕迟,情绪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她平静地问道。 “知道什么?”慕迟故作困惑地反问,“知道你为撇清与我的干系,宁可撒谎说那个与你不过萍水相逢的野种是你的亲生骨肉?” “你才是野种。”乔绾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抬头驳斥。 慕迟双眸微顿, 喉结滚动了下,转瞬却笑得越发开怀, 他颔首承认:“我的确是野种,”从出生便不该存在的野种, 可是天也不要他, 他不但生了下来,竟还活到现在, 活到看着当初伤过他的人, 纷纷便做他脚下的烂泥。 慕迟侧了侧头,“所以, 你还未曾回应我的问题。” 乔绾死死抿了下唇:“你既然都知道了, 何必再装模作样地问我?” 慕迟倏地道:“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乔绾沉默着注视着眼前的疯子, 他偏执地盯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幽沉如枯井,眸一动不动。 乔绾突然笑了一声,她扬眉,颔首:“对,楚无咎不是我的孩子。” “我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你。” 慕迟的眸光蓦地沉了一下,长睫如蝶翼颤了颤。 明明愤怒于她的欺骗,恼恨她宁可撒谎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与他撇清干系,可如今听见她亲口承认,心底却又难以遏制地钻出了丝丝缕缕的欢喜。 然而欢喜方才冒头,他便清楚地听见乔绾说:“我骗了你,可你曾经也骗了我。” “我骗你不过短短一月,你却骗过我半年,且你并无任何损失,我却失去了陵京的一切。” 慕迟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那些分明是你不想要的!” 宁可代嫁、假死,都要逃离陵京。他给她的,分明比乔恒给她的还要好上数倍。 乔绾看着他:“便算是我不想要的吧。” “慕迟,就当我们已经扯平了,不好吗?你放心,我会将关于你的那些不光彩的过去都忘掉,你也永远不用担心有旁人知晓那些事。你如今已经是太子了,天下那么多女子,往后你总会遇见那个令你忘却一切痛苦的人,我……”说到此,乔绾莫名顿了下,“我祝福你……” “乔绾!”慕迟打断她,只觉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迸裂开来,如同烧红的烙铁坠入一块冰中,不断地滋滋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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