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和颜悦色地一声笑:“没事,我知道你讽刺的是我。” 纪怀故各般心绪交错起伏,问得自然也不怎么平和:“你究竟是什么大妖遗泽?不必再戏耍我等了吧?” “界南这样的苦寒之地,远不似京城钟灵毓秀,唯有荒山衰草,落日斜阳,难出奇才。”倾风弯腰拍了拍衣摆,将上面蹭到的灰尘掸去,说得风轻云淡,“我这人从不说谎,我的确没有袭承什么大妖遗泽,师父只是看我可怜才教我学剑。” 纪怀故将信将疑,但见倾风说得太过真切,到底没有吭声。 那头狐妖却“呲”了口气,嚷嚷着叫唤起来:“陈倾风,你果然好恶心,我更讨厌你了!你能不能说几句人话?” 倾风戏弄他就直白多了:“我师父说了,做人做事,要留七分余地。你这只乡野之狐懂什么?这叫中庸之道。” $1!?”柳随月用气音插嘴,“七分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纪怀故怎么可能听不出她句句带讽,字字带刺,心下很不痛快,握剑的手指在粗糙刻纹上用力扣划,用力咬着牙根暗骂。 他出生权贵,身边人皆是捧着他、顺着他,便算是官居高位的权臣,也不会当面驳斥他的话,又哪里受过倾风这样的奚落? 只是此事确实是他失了道理,他不想因此与倾风起了冲突,反叫狐狸看好戏,于是强行忍下了。 好在倾风没继续抓着这个错处含沙射影,抬头又逗起那只暴躁的蠢狐狸。 “无尾狐,你如今还剩几条尾巴?” $1!——”狐妖本在看戏,被倾风一挑又抓狂道:“陈倾风!就算你今日跪下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倾风困惑:“说来奇怪,斩你尾巴的是我师父,为何好像你更恨我?” 狐妖说得振振有词:“我输给你师父,那叫技不如人,我认了。可你在旁边笑话我,用你人族的话说,那叫厚颜无耻,德行缺失!” 倾风欣慰道:“看来你这几年除修行外,还多念了两本书。那我也得斩你一条尾巴,才能叫你愿赌服输。” “你来管我做什么!那猢狲骂你师父,你就这样放过?”狐妖不大高明地挑唆道,“打他啊!不打他一顿人人都敢来欺你师父!” “打我?”纪怀故昂首挺胸,威势十足地问,“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倾风失笑。 这蠢狐狸要是吃这套,也不至于混成今天这等凄惨模样了。 “有病吧?我管你是谁的儿子?没出息的玩意儿,我只管自己是谁祖宗!”狐狸哼哼唧唧地骂,甚至不忘替别人拉个辈分,“陈冀就是你爹的祖宗!” “放肆!你这小畜生!” 纪怀故恼羞成怒,喝骂中长剑出鞘,剑气半道落在了正前的四方桌上,剩下半道劈在了墙壁上。 那该是把宝剑。四方桌应声坍塌,断裂的截面布满各种粗浅不已的划痕,连白墙上也留下了一道半米长的浪纹。 纪怀故:“你有胆出来,到人前说话!” 倾风玩味地道:“狐狸,你不对劲啊。往日你骂我师父,三百句都不带重样的,怎么今日一直在替他说话?” 狐妖顿了顿,那副欠揍的腔调怕是刻在骨子里,怎么也改不掉:“我只是说实话。我是讨厌你师徒,但更瞧不上他父子。” “真是一只小畜生,在这里大放厥词!怕是连井底都没出过!”纪怀故立起剑尖对着屋顶,杀戾之气深重,“我告诉你,当年妖族破境,是我父亲率士兵平定作乱妖族,大捷!而陈冀锐意尽挫,自困界南十余载!我父有哪里比不上陈冀?” “纪怀故。”倾风冷笑森然,用所剩不多的耐心克制道,“我这人,记仇得很,尤其是记恨说我师父坏话的。这是你第二次。” 她端起那杯凉了的茶,向后泼了出去,手掌一翻,用力反扣在桌。 “再有第三次,别怪我出手教训你。” 狐狸更怒:“放屁!我有万生三相镜在手,你还想骗我?” “你大可随意找人去问!”纪怀故全然不理会倾风的警告,“再胡说我就撕烂你的狐狸嘴!” 狐妖不甘示弱,满嘴秽言:“纪怀故,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人物?他当年不过是跟在陈冀身后的一条狗。分明比陈冀的年岁要大,却颠颠地叫他大哥!” 纪怀故勃然大怒,举剑四砍:“你给我闭嘴!死狐狸!你休得中伤我父亲!” 狐妖也拔高了声音,不知做了什么,狭小房间内似乎四面都是他的喊叫,跟破窗老屋里的风一样,无孔不入。 倾风捂住了耳朵,还是觉得他吵闹。 “我偏要说!你父亲的军功,不过是跟在陈冀身后,让陈冀在前打杀,他在后方挑拣尸骨,是偷来的的功绩!陈冀要来驻守界南,不屑与尔等蠹虫计较。可你父亲能有今日,受朝廷重用,全是靠的陈冀英勇,见着陈冀,不得磕头叫声祖宗?!” 倾风下意识地看向柳望松,用眼神询问。 从未听陈冀说过此事,聊过此人。她还真不知道。 柳望松也恰有所感地朝她转过头,颔首示意。 倾风眉尾轻挑。她师父还真是淡泊名利。 剑光泠泠,剑声飒飒,挡不住狐狸的声。 纪怀故劈不开这蜃楼,又找不到狐妖,被他激得失了理智,口不择言道:“陈冀当年离开京城时宛若一条死狗……” 他疯话未落,倾风掌心盖住那个茶杯,扬手往外一推,看似不着力的一个动作,将杯子砸了过来。 侍卫旋即抬刀作挡。瞧它砸来的速度分明不快,可与刀刃相碰时,才惊觉那力道大得惊人。他两手握刀竟没止住,刀锋反被带得后倾,将要刺到临近的纪怀故身上去。 纪怀故足尖点地,朝后速退。 杯子顺着轨迹撞向墙壁,飞溅而起的碎片又迎头罩来,锋利地割裂了纪怀故的侧脸与衣袖,连同四名侍卫都未能反应。 纪怀故的叫骂骤然消止,不敢置信地望向倾风。 狐妖唯恐天下不乱,抚掌大笑:“打起来!打起来!”
第5章 剑出山河 (你听见了罢,这叫真我相。) 人是倾风打的,东西也是倾风丢的,可她的正眼从始至终没落在纪怀故的身上,仿佛只是随手教训个微不足道的人。 她说得平静,可那居高临下的语气不比狐狸的污言秽语好听。 “我怕你是误会了,我方才对你的不是劝解,是规训。不是你可以做可以不做,而是你只能照做,或者我让你照做。” 纪怀故惊愕得甚至忘了疼痛,迟钝地抬手擦过唇角,待看见指尖沾上的猩红,才终于醒过神来。怒火一路至胸口燃上了头顶,皮肤层层染红。他屏住呼吸,带着暴烈的怒火,一剑刺了过来。 隐有雷电的紫光与潮湿的水气覆在剑上,剑光快得晃眼,转瞬已至身前。 倾风坐着没动,柳望松也是一派安然的模样,只有柳随月吓得面无血色,大张着嘴想要呼救。 千钧一发之际,袁明自后方一跃向前,踩上方桌,一掌拍下,才叫剑尖险险偏离,避开锋芒。 柳随月半条命都飘了出去,急得跺脚:“救命啊!你们两个活祖宗!” 纪怀故与她一同出声:“袁明,我花钱雇你,不是让你来跟我作对的!你家里养的那么多老老小小,若非是我,早饿死了!你凭什么敢对我动手!” 倾风谈笑自如,尚有闲暇道:“你们刑妖司的人,怎么也做皇亲的狗?” “我们才不是皇亲的狗!”柳随月怒而上前驳斥,深吸一口气,带着点儿委屈的情绪傲然地道,“我们是金钱的狗!” 柳望松握着笛子虚拦在她身前,让她退回去,缓些丢人。带着清绝风骨,义正辞严道:“什么狗?我不过是为捉妖平乱、安定民心而已。” 袁明到底有点心虚,下意识地挪开视线,顺着柳望松的话道:“我收钱,是助你收妖,不是纵你杀人。” 倾风这才悠然起身,轻推袁明的肩膀示意他让开,朝着面色铁青的纪怀故:“京城的天骄,我知道你有无支祁的遗泽,能化水为气,引雷入剑。可惜了,这妖力虽然强得蛮横,与你却并不相合,没有无支祁万分之一的威能。我想对付你,根本用不着什么神通。” 纪怀故好似听了句荒唐至极的鬼话,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目光如豆,不知天高!” 狐妖大笑不止:“世人多以大妖遗泽定天资,这才是个真正的笑话!空有遗泽不通武道的,我都当是个废物。陈氏主家修习的妖法遗泽名为‘浮游’,一生仅能引动一次妖力,你看陈冀上阵何时借用过大妖的妖力?天下能与之匹敌者有多少?陈氏成名者又有何其多?” 倾风活动了下手腕筋骨,朝贴墙而立的柳随月伸出右手。 柳随月乖觉地小跑上前,送上自己的宝贝长棍。 “多谢。”倾风笑了一下,阔步走到另外一面,免得误伤桌椅。 那根长棍在她右手上旋了几圈,黑色的虚影卷携起冷冽的风声,使得如同她自己的长臂一样自如,适应了重量后,猛地顿在半空,指向纪怀故所在的位置,朝上轻挑示意。 纪怀故半分犹豫也没有,提剑冲杀过来。 他心下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觉得自见到这人起,就满身都不利爽。仿佛有团小火在身体里煎熬,烧得血液缓慢沸腾,偏偏找不到出口宣泄,一股热气全闷在皮下。 唯有想到将倾风踩在脚底、按在地上,才能有片刻的痛快。 他内力阴寒,但因大妖遗泽的威能,练的一向是力道。以往所遇见的对手,纵然动作迅敏,也能自如应对,自然未将倾风放在眼里。 出招时大开大合,求的是一个力降十会。 他用了起码七成的力,本该灵动的剑法在他手里变得钝重而直白,迎面就是磅礴如山雨侵袭的杀机。 这以为这一剑足以逼退倾风,然而倾风出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她双足定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化,长棍便以简短的弧线利落精准地敲在他的剑身尾端。 一种犹如青铜巨钟被敲响时,那无形音浪轰鸣冲击的感觉,从剑身上骤然蔓延了过来。 不沉,不重,但竟让他从手掌连至筋骨都开始微微发麻,不受控制地泄了力道,偏了角度。 而倾风自己端的是一个风轻云淡,轻巧从容。 纪怀故下意识瞪了眼自己的手,从受击的麻意中恍惚觉出不对,但痛感一闪即逝,某种诡异的猜想也顷刻被他抛在脑后。 他调整了步伐,回身再刺。 或许是他乱了心神,也或许是倾风的内力克他。对面的人看似姿态随意,单手抓握长棍,只以四两拨千斤的态势,就叫他每一剑都偏离,每一剑都落空。 偏偏每一剑无论如何隐蔽出招都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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