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肃远活了四十多年,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欺负他,气得他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护主的猎犬狂吠了几声。 他回神,这才抖着手松开绳子:“去!给我把这个满口胡诌的小儿拆骨吃肉!” 许管家大骇,连忙想拽着江亦川跑,但这一把力气下去,不但没拽动他,反而把自己带得一个趔趄。 四条大狗一齐扑了上来,许管家绝望地闭眼,一瞬间连自己的坟要修在哪儿都想好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想象中的撕咬之感并没有来。 试探地睁开眼,许管家就见那四条大狗齐齐立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龇牙咧嘴,吠叫不止。看起来很凶,但都守着一条线似的,没有再往前扑哪怕半步。 他疑惑地“咦”了一声,接着就有些欣喜:“江大夫,它们好像怕我!” 江亦川站在他身后,沉默片刻之后,应了一声:“嗯。” 宁肃远气急败坏地训斥猎犬:“你们在等什么?去,过去呀!” 几条大狗来回打圈吠叫,就是不肯再往前。 原本就全仰仗它们开路,它们一这样,宁肃远就有些僵住。 他没好气地看向许管家道:“不想让我再参她一本,就让她老实滚出来跟我走。” “老大人想带她去哪里?”江亦川轻声问。 “关你什么事?”宁肃远不悦地瞪他,“你这人,说是大夫,怎么看着又不太像?别是那不孝女的姘头吧?” …… 宁朝阳拢着披风费劲地挪步,远远地就看见那人已经跟江亦川对上了。 她心里不由地一紧。 宁肃远的嘴又脏又毒,她听着是不在意的,反正再难听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她莫名就不想让江亦川站在那儿听。 脚下步子加快,宁朝阳急急地往那边赶,刚靠近回廊就听得宁肃远道:“别看她年纪轻,不知道都玩过多少男人了,你这样的愣头小子,哪里合她的口味。” 拳头一紧,宁朝阳踏上台阶就想冲过去。 结果身子刚一动,江亦川就开口了。 他心平气和地道:“宁大人喜欢什么样的人我管不着,但我心里有她,不想看她孤苦无依,带伤带病也不得歇息。所以今日我站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老大人过去。” 眼皮一颤,她顿在了原地。 宁肃远犹不罢休:“你算什么东西,我可是堂堂三品的台鉴!” 眸含讥讽,江亦川温顺地低头:“真巧,方才这儿还有一个三品的御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你!” 四条恶犬感受到主人的气愤,跟着四处抓起地来,嘴里呜呜作响。 江亦川丝毫不惧。 他信手拂袖,几颗狗牙便不甚显眼地滚进了旁边的草丛。 人看不见这点东西,狗却是看见了的。 大黑一颤,登时又想起了方才的场景:它朝这人扑咬过去,却被他一把掰住了嘴,看着斯斯文文的人,手上力如千钧,一拳就打掉了它半边的牙。 惊恐地往后缩,大黑噤了声。其余三条狗以他为首,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第29章 定情信物要不要? 没有恶犬做持,宁肃远一时间也拿江亦川没什么办法。 他身边连个替他说话的小厮都没带! 而对面的许管家,见狗不咬人了,便开始他极为烦人的碎碎念:“老大人您怎么能这么对大人呢?大人她从小就没受过您什么厚待,长大后毫无怨怼不说,还愿意将未来十年的俸禄悉数交给您,这已经是很好的了。” “她本就不是个热性子,大人还想要她怎么孝顺?” “宁府里那些人个个都恨不得蹲在大人的脖子上吸骨血,大人不想住回去,也是情有可原。” 他越念,宁肃远就越生气。 “十年的俸禄?”他冷笑,“大盛的官员俸禄是出了名的少,十年加起来也没个几百两,谁稀罕?” “再说什么厚待,笑话,我把人生下来养大了就是天大的恩情,宁朝阳就是死也得记得这份恩,她一辈子也还不清!” “既然还不清,那宁府里的都是我的骨血手足,分她一点银钱、让她帮点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没计较她不遵父母之命成婚已是大度,她竟还得寸进尺妄图另府别居。” 想都不要想! 宁朝阳在暗处听得一窒。 又来了。 又是这些说法。 光听着声音就能想到宁肃远的表情有多狰狞,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逃不出去的噩梦,自己总是在拼命跑、拼命踩上台阶,但不管她踩得有多高多快,那些台阶最终都会变成沙子,再将她整个人都陷进去。 变得再好也没有用,跑得再远也没有用,她的所有东西都不是自己的,都要变成别人嘴里嚼着的肉。 而自己只是一条狗,被恩情的链条拖着,永无止境地爬行在报恩的路上。 拳头攥紧,宁朝阳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拉着宁肃远同归于尽。 但戾气刚起,她又听见了江亦川的声音。 江亦川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浅浅,如塘上清风。 他看着宁肃远,认真地道:“生养是恩情,但饲养不是。” 宁肃远一愣:“什么意思?” “大多数人家养一个孩子,是有感情的。”江亦川道ᴶˢᴳᴮᴮ,“那样养大的孩子,好坏不论,总不是一桩买卖的成果。” “但有的人家不同,他们从把孩子生下来就只是为了回报。如此便像做买卖,前十几年投钱,后十几年收钱。” “亲情无穷尽,买卖却有结果。这样养大的孩子,若还得了您的花销,便是您赚了;若还不了,那便是您亏了。” “不过无论赚还是亏,都是您自己张罗的买卖,后果得您自负。”江亦川道,“一个做买卖的摊位能有什么错呢?” “没有摊位能摆一辈子,也没有活人会傻到被困在一桩买卖里一辈子。” 东院的光慢慢溢出来,照得回廊这边也跟着亮了起来。 宁肃远迟缓地回过味来了。 他恼羞成怒地道:“什么买卖,我岂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那敢问老大人,宁大人的生辰是何时?”江亦川朝他踏了一步。 宁肃远皱眉,不甚自在地别开头:“哪有长辈记晚辈生辰的。” “那宁大人幼时开口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时间那么久远,谁记这些!” “那便问近些的!”江亦川陡然冷了脸色,“敢问老大人,今日在殿堂之上,宁大人作为您的亲生女儿,因为您的诬告,一共挨了多少下脊杖,您可有数过?!” “……”宁肃远连连后退。 他有些生气,想张口说自己既是她的生父,那便对也是对,错也是错! 但迎上江亦川那双眼睛,话竟有点说不出来。 回廊上一时安静,夜风呼啸,吹得几人衣袍猎猎。 良久之后,江亦川有些沙哑地开口:“没人想做你们的子女,我们也没得选。父母和儿女永远不会独一方有错,只不过在这重重孝道之下,我们的错更加明显些罢了。” 宁肃远僵住了手。 许管家捂着嘴,老泪纵横地看着江大夫。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个人懂大人的心境,终于是替她把这些话都冲老大人说出来了! 真是太好了! 要不是地上还有狗,他真想给他磕一个! “时候不早了。”江亦川道,“许管家,天黑路远,劳您送老大人一程吧。” “哎哎,好!”他连忙招呼躲在远处的小厮仆役,齐刷刷地与宁肃远拱手作请。 宁肃远沉默了许久,待再抬头时,眼里仍旧流露出阴狠的神色。 “你这是以下犯上。”他道,“老夫记住你了。” “晚辈的荣幸。”江亦川不甚在意地颔首。 四条狗飞也似的跑走了,连带着宁肃远也消失在了门外。 江亦川站在廊上看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往回走。 踏下回廊的台阶时,他突然一顿。 余光转过去,有人丝发未梳,眉目清丽,就这么裹着披风站在石柱之后。 她眼眸很亮,比天上的星辰还亮。 “好巧啊。”宁朝阳说,“你也出来夜观天象吗?” 身上薄薄的戾气散去,江亦川软下身来,没好气地道:“是啊,江某夜观天象,料到有人会因为伤重不注意而感染风寒。” 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披风,认真地与他道:“这个很厚,比冬天的棉被还暖和。” “哦是吗。”他冷笑,“待会儿脱下来的时候,也会比冬天的棉被还难掀吧。” 轻笑出声,宁朝阳扶额。 她与他伸手,软声道:“快来扶我一把呀,那麻药的效力要过了。” 都敢冒死出来,还怕这点疼? 江亦川瞪她,漂亮的丹凤眼都瞪得圆了。 但一瞬之后,他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哎哟哎哟。”宁朝阳突然叫唤起来。 江亦川有些无奈:“又做什么?你背上有伤,我背不得也抱不得。” “不是呀。”她苦恼地扭着身子,“我怀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硌得生疼,你快帮我看看。” 怀里能有什么东西? 他站在她面前,替她将斗篷上的结解开。 然后就看见两只小手捧着一个锦盒,乖巧地在里头等着。 江亦川一愣。 “小郎君。”宁朝阳轻笑,“定情信物要不要?”
第30章 作为彼此的使命 宁朝阳打小对伴侣这种东西是没有期待的,一点也没有。 她娘亲爱宁肃远爱得死去活来,以为是寻到了真爱,哪知道自己病逝的第二个月宁肃远就续了弦,还三年抱俩,连墓都不去扫一回。 她三姨母年少轻狂时也不顾一切要嫁给心上人,还扬言必定幸福一生,结果七年不到热情便褪去,夫妻过得如同陌路人。 还有她那年迈的姥姥,一生的心血都花在了兴盛夫家上头,只想得一句赞赏,谁料头发都白了,夫君还能为个知己闹着要和离。 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宁朝阳就警惕了。 她只想升官发财名留青史,对这种肉包子打狗的奉献运动完全不感兴趣,就连纳外室,也是被宁肃远逼急了的下下策。 但是。 当江亦川在那头说出“生养是恩情,饲养不是”的时候,宁朝阳还是晃了晃神。 她仿佛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豆芽似的个头,还是只会站在宁肃远的阴影之中无措的大哭。可这一回,旁边来了一个更高些的人,他一把就将自己护在身后,愤怒地与宁肃远吼:“你是错的!” 哪怕是亲生父亲,错就是错。 哪怕有天大的恩,错就是错!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6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