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觉得好笑:“当时那情况,我喊又有什么用。” “起码自己不用憋着。” 宁朝阳不想聊这个,她抬眼就问:“你给陛下说了什么,他竟没有立马问罪凤翎阁,而是将工部的人给提到了御书房。” 江亦川头也不抬:“你凤翎阁是负责修运河与闸口的,又不负责蓄水放水。” 只这一句话,宁朝阳就明白了过来。 “工部那几个人。”她眼神不太友善,“竟拿人命来给凤翎阁使绊子?” “此举对他们而言利大于弊。”江亦川揉着她手腕上的青紫,“若无人发现,便是你凤翎阁头罪,若不巧被人发现,他们也能说是最近夏日多雨,蓄水失量,绝非故意。” 先前正巧一连下了七日的大雨。 宁朝阳思忖片刻便站起了身。 “想去找记录水量的册子?”江亦川摇头,“晚了,胡山已经去问过,说是连记录的官员都一并被水冲走了。” “那……” “与蓄水相关之人你都不用找了。”他道,“想想那些人站的位置。” 全是在最靠近河岸的地方。 她闭了闭眼,接着就有些不悦:“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简单,她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都能想到。 但话说出口却是:“大抵是心灵相通。” 脸色一黑,宁朝阳抬步就想走。 “我人都在你院子里了,东西也都在你院子里了,你难道不想多看会儿?”他抬眼。 脚步停下,她有些失望:“你不说这话,我可能还想翻找翻找。” 但话都说出来了,那他带来的东西里自然不会有任何她想看的。 “昨日被大人气昏了头,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今日被水一冲,我倒是清醒了些。”江亦川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你似乎在记恨我?” 她平静地回视他:“我为什么要记恨你?” “因为齐若白也死于千尾草。”他拿了一张药方出来。 沈晏明的笔迹,与先前开给徐若水的药一模一样,笔墨都还是新的。 他有些好笑:“徐若水遇害时我还有些犹豫,料着手下多少有几个不懂事的,万一真是他们做的,我与你之间就得多添一分膈应,不如不问。” “可昨夜翻找到了这个东西,在下倒是突然想明白了。” “若真是我这边的人动的手,岂会用那么明显的只有徐州才有的千尾草?” 宁朝阳摇头:“这个说法不对,凶手用千尾草下毒,其一是看在它药性可依用量而变化,其二是因为它易得不易解,远在上京的人,是没法等到从徐州活捉来的解药的。” “有这两个条件,就算是徐州的人,用了又有什么奇怪。”她抬眼看他,“反正在你们眼里,只不过是除掉两个碍眼的人而已,就算扯出案子来,也查不到上位者的身上。” 江亦川扭头就去抱了他的新药箱来。 “这是穿肠草,这是鸠毒,这是断魂散。”他一连摆出好几个瓶子,没好气地道,“大人方才说的那两个条件,它们都可以办到,且它们都不是只徐州才有。” 宁朝阳怔愣。 她坐下来,仔细看了看那几个药瓶。 “我真想对付徐若水,办法有很多。”江亦川道,“同样,我若不用顾忌你的看法,齐若白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从前我的确骗了大人,但这一回,还请大人信我。”
第99章 握剑的手,用来弹琴 语气诚恳,眼神真挚,宁朝阳有那么一瞬间都真相信他了。长得这么好看的美人儿,怎么会骗人呢? 但想起先前的事,她扯了扯嘴角。 越好看的美人骗起人来反而越狠。 她轻点桌沿:“徐若水的事且先不论,但齐若白,他在上京没有任何仇家,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想要他的命。” “大人都想到这里了,如何还会想不明白。”江亦川轻轻叹息,“我也是有仇家的。” 有人嫁祸? 宁朝阳想了想,倒也不无可能,但也不能因为这个猜想,就排除他的所有嫌疑。 心里防备,她面上倒还带了笑:“原来是这样。” 笑得一点也不真诚。 江亦川垂眼,拉过她的手腕继续给她揉淤青。 天色晚了,宁朝阳起身打算回主院,一抬步却就听他在后头低声道:“这便要走了?” 绣鞋一顿,朝阳觉得好笑:“不走,你还想如何?” 他垂眸倚门,修长的指节抓着门边垂坠的帷帐,欲语还休。 “打住。”她皮笑肉不笑,“别家后院邀宠,那都是要手段的。琴棋书画,诗词酒茶,讨主君欢心可不能光靠一张脸。” 这话多少有些揶揄之意,以定北侯的身份,该恼她践踏怠慢了。 但眼前这人听完,却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轻轻叹息。 “好。”他点头。 宁朝阳有些不太适应,转身就匆匆离开了东院。 圣人虽然还没追究到凤翎阁头上,但运河一事死伤太多,她们总也是要担责的。故而朝阳回主院也没歇息,连夜斟字酌句地写了请罪书,争取以最诚恳的态度,认最少的罪。 重罚了工部之后,圣人其实对凤翎阁的怒气很小,毕竟他亲眼看过那闸口的水量,实在怪不到修建之人的头上。 但青云台众臣纷纷上书,重述亡者的无辜与痛楚,字字句句都是忧国忧民,大爱大悲,仿佛不将淮乐殿下与凤翎阁一并推出午门,李家都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犹豫三日之后,圣人罚令淮乐闭门思过一月,凤翎阁涉运河的所有官员连降二品,罚俸三年,掌事的宁朝阳,虽无过错,却也因连带之责官降一品,罚俸半年。 李景乾站在朝堂上看着,就见宁朝阳出列领罚,面色从容,没有丝毫怨言。 这就是凤翎阁大掌事的气度吗? 他暗暗钦佩地颔首。 然后晚上回到府里就看见宁大人将枕头抵在墙上,一拳一拳地猛砸。 江亦川:“……” “大人看开些。”他轻声劝慰。 “我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咚!“我一点也不在意啊。”咚! 忍俊不禁,他上前去将她捏得死紧的手拉住,眼里光芒流转。 “你在看我的好戏?”她冷声问。 “不是。”他笑,“我只是觉得眼前的宁大人,别人都没机会看见。” 只有他看见了。 朝阳完全不吃这套,抱着胳膊就道:“凤翎阁此番受重创,你高兴也是应当,我对你没有掩饰,你又何必拿假话搪塞。” “大人此言差矣。”江亦川道,“凤翎阁也是大盛的臂膀,臂膀伤重,我焉有高兴之理。” 越说越虚伪。 什么臂膀,凤翎阁在青云台的眼里,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对手而已。 宁朝阳拂袖就要走。 “大人。”他拽住了她的衣袍。 “又怎么?”她没个好气。 江亦川眼睫微颤,薄唇几抿,含糊地咕噜了几个字。 “什么琴?”她没听清。 面前这人脖颈都泛起了红来,眼神闪烁躲避,万分为难:“我说,我新学了一段琴。” 宁朝阳当场怔住。 她不敢置信地回眸,看向这人的双手。 那是握剑持刀征战沙场的手,手背微微凸起经络,骨节嶙峋分明,指腹陈旧的茧上依稀还刮着北漠西韩战场上的血风。 用它,学琴? 江亦川以为她不信,立马去抱了一把素琴出来。 手指按上弦,他略显紧张,见宁朝阳竟沉默地在自己对面坐下了,他背脊更是挺直,盯着弦将拨弹顺序又默背一遍,这才动手。 弦弦曲起。 一声又一声不太连贯的调子,宁朝阳仔细听了良久,才听出是一曲《凤求凰》。 听惯了娴熟的曲调,这动静其实不太能入耳,偶尔一个走音,甚至让人有些想笑。 但朝阳怔怔地看着他的手,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承认自己的确有些想糟践他的心思,毕竟这人与自己有旧怨,又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但是,真看他如此,她又觉得不应该。 为大盛打江山的手,不应该用在这里。 又一个走音之后,宁朝阳按住了他的胳膊。 江亦川抿唇,不甚自在:“我刚学,再练久些可能会更好。” “不是这个意思。”她皱眉,眼里半是防备半是困惑,“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忘记了?”他挑眼,“不是你说讨主君欢心不能只靠一张脸?” 琴棋书画,诗词酒茶,他都可以学。 “荒谬。”她有些受不住地站起身,“你不擅此道,没必要强求。” 江亦川抚着琴弦轻叹了一声:“有些东西我若不强求,就要眼睁睁错过了。” 宁朝阳后退了半ᴶˢᴳᴮᴮ步。 眼前这个人今早在朝堂上还气势如虹,与台谏官唇枪舌战了半个时辰,强行保下了工部的庞侍郎。圣人金阶之下,独他一言千钧。 可尔下他坐在这里,清清瘦瘦干干净净,水一般的眼眸里只映出了她的身影,仿佛只要她再转头走,他的天就塌了。 这种感觉很割裂,又有那么一丝的怪异的刺激。 “我还学了一曲《关雎》。”他问,“大人可要?” “不要了。”宁朝阳立马摇头,“我眼下正难过,不想听曲子。” 终于肯说是在难过了。 唇角微勾,江亦川收手撑住下巴,眨眼看她:“就因为官降了一品?” “就?!” 一听这个字,朝阳火气腾地就起来了:“你知道我为晋这一品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工夫?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眼下你们青云台几封折子上去,我就要被一起牵连,凭什么?”
第100章 最好看的小郎君 不管照理说还是不照理说,她都没有任何该被牵连的道理,运河不是她在负责,况且那些人也不是因为运河修筑的问题而丧命的。 无妄之灾,池鱼之殃,倒了大霉了! 但她还不能有丝毫不满,因为陛下不喜欢当堂求情的做派,越挣扎后果只会越严重。 想起自己的海棠朝服又变回了桃花朝服,想起自己的俸禄和权势都被削减,再想起青云台那群隔岸观火落井下石的人,她恨得整排牙都痒痒。 江亦川温声纠正她:“定北侯不属于青云台。” “那你们也是一伙的。” 定北侯与中宫荣辱与共,中宫与荣王荣辱与共,打断骨头都连在一起的血脉,是划清不了界限的。 念及此,宁朝阳伸手拨了一下他的琴弦,然后问:“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替工部侍郎求情之时,会也替我说两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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