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阳抬眼看着前头墓碑上的名字,突然福至心灵:“六月廿八那日,你来这里有没有遇见淮乐殿下?” 六月廿八是萧北望的忌日,那天他大张旗鼓地上山祭祀,没有及时进宫问询圣人遇刺之事。 碰巧的是,淮乐殿下也在那天消失了,连公主府的人都找不到她。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江亦川抬眼,略带困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还真会。 宁朝阳愕然地看着那墓碑,终于明白了过来。 淮乐殿下曾经的心上人,是萧北望? 武功高到能越过守卫进宫墙、又在后来凯旋回朝,听来也的确像是萧大将军。只是,北漠郡主是哪儿来的?殿下只说他带了个有身孕的女子,想娶为正妻。 后来萧北望因公事回去了徐州,殿下恰就是在那段时日里生了场病不见任何人,病好之时,萧北望已经被推上了断头台。 所以当时其实是殿下亲自去徐州,把人绑了回来? 那自己岂不是手刃了殿下的心上人? 想起淮乐殿下提起这事时的平静和坦然,朝阳觉得万分佩服又有些不安。 她抬眼看向对面这人:“北漠郡主之事,是沈裕安说的?” “是。”江亦川道,“但我派人查过,除了他在说,旁的不见任何证据。” 包括北漠,似乎也没有任何有关的风声。 宁朝阳拢着裙角蹲下来,在地上写了三个代称。一个代圣人,一个代殿下,还有一个代萧北望。 她没说话,只捡了树枝在中间比划,但江亦川站在旁侧,竟是看懂了。 “圣人原先很器重萧大将军,也不曾因他功高就忌惮,你这个设想应该是不成的。” “淮乐殿下心胸宽广,就算姻缘难成,也不会这般去污蔑一个有功之臣,这个设想也不成。” “萧将军我了解不多,但他在军营里的时候并不沉迷女色。” 几条线画完,宁朝阳皱眉问:“北漠郡主的身份,是被谁发现的?” “沈裕安说是吏部核查。” “吏部真要核查,就得去北漠,亦或者从边关打听消息。” “两年前我打过天河山之后就驻守在了北漠边境,不曾听过任何风声。” 宁朝阳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之后,都皱起了眉。 往好处想这可能是因为中间人传递不当造成的误会,可若往坏处想,那就是有人蓄意作梗。 误会易成,但若要作梗,却是要瞒过吏部、礼部、兵部、刑部,再瞒过凤翎阁、淮乐殿下,最后还要利用好圣人的心绪,在最合适的时机快准狠地了结这一切,且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第104章 想跟你在一起 山风拂来,原本是清爽怡人的,但宁朝阳手背上却起了一层颤栗。 她问江亦川:“陷害胡山通敌卖国之人,是不是也是你麾下的?” 提起这茬,江亦川神色暗了暗。 “那人叫唐慕,镇远军旗下有八个分支,他是其中一支的将领。他原本性子就急躁,还总与胡山起冲突。” 姓唐。 宁朝阳想了想前些天自己看过的百官简要,唐姓人甚多,光三品以上就有二十余位。 “他陷害胡山是因为嫉恨?”她问。 “武人大多冲动易怒,况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不顾后果的性子。”他叹息。 听着是顺理成章,但是。 朝阳严肃地与他道:“不瞒你说,胡山一案若是落定,我后头就打算参奏包括定北侯在内的七八位将领。” 江亦川眉心一跳:“为何?” “因为我要保命。”她道,“在你们眼里,我是害死萧北望的凶手,不压下你们,我自己就会遭殃。更何况,灰雁这两年找到了非常多的把柄,我不用白不用。” 也就是他来救了胡山,镇远军风头太盛,她才按下了那些东西,打算避其锋芒而后动。 江亦川反应了过来。 与其说是唐慕嫉妒心切,不如说唐慕是倒下来的第一块岩石,以他为起始,胡山入狱、宁朝阳打压镇远军、镇远军失势然后不得已与青云台联手反击、双方带着新仇旧恨,斗争和厮杀会远比现在更激烈。 哪怕现在他提前来上京救人,挽回了一些局面,但ᴶˢᴳᴮᴮ青云台和凤翎阁之间的嫌隙也依旧越来越大,像一排并立的岩石,在禁军统领之事和运河一事的推动下一块接一块地往后倒。 以两人原本的立场来说,是绝不可能一起站在这里的。 她不会知道萧北望之事有蹊跷,他也不会发现背后还有人想对付镇远军。 两人就会像那幕后之人手里的棋子,撕咬拼杀,还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但是。 宁朝阳看向对面这人,微微抿了抿唇。 不是幕后之人算有遗策,这天下恐怕没有谁能想得到,堂堂定北侯爷,竟愿意来给她这个女官当外室。 他这么着急地拉她过来说这个,就是想告诉她两人之间有误会,有人在挑拨圣人殿下和萧北望的关系,自然也会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徐若水不是他杀的,齐若白也不是。 那人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可他偏就想跟她在一起。 但凡这人是自己麾下的,宁朝阳都得把淮乐殿下的话写下来贴在他脑门上,痛心疾首地说上一句情字误人。 但她一抬头,蓦地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清眸如石上流泉,干干净净地映出她的影子。 天光乍破,盈盈灿灿。 他说:“劳大人回去再查一查,云晋远没有嫌疑,我亦没有。” 朝阳那颗在乌泱泱的铠甲之间死寂下去的心,突然就又动了一下。 她绷住脸上的严肃之色,沉声道:“大难临头,你竟还只想着这些小事。” “小事?”他抿唇,朝她迈近半步,不悦地道,“这还只是小事?” “相较于家国大事,的确是小事。” “大人此言差矣。”他下颔绷紧,“眼下执棋人尚未现身,你我若不能相携一心,便就还是孤掌难鸣之势,而后任人唯亲,党同伐异,使名士抑郁不得志,使百姓苟生于水火——如此,天下危矣!” 朝阳听得眼皮都跳了一下:“你我之间的事,还关乎天下?” “是。”他斩钉截铁地点头。 她觉得荒谬,但竟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树影摇动,山色青蒙。 江亦川紧张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回答。 他怕她冷淡,也怕她依旧不信她。 但良久之后,宁朝阳回过神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已经没了先前的抵触。 她只抬眼问他:“花囊上可不可以绣字?” 江亦川怔愣:“绣什么?” “风尘吟。” “……” 他走这么远,是想来听这个的吗! 负气地甩袖,他恼恨地往山下走:“区区外室,要什么君子做派,不绣,说什么我也不会绣!” 话是这么说,几日之后,宁朝阳还是收到了一个花囊。 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晒干了的桃花,鼓囊囊地塞满了一整个锦袋,袋子上用十分简陋的针线绣了一堆旁人绝对看不清的字。 宁朝阳捏着看了一会儿,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没有回礼,也没说任何话,但江亦川这日在暗桩的铺子里换好衣裳出来,却看见宁府外的仁善堂重新挂上了招牌。 “真是……”他好笑地摇头,又觉得今日清风和煦,甚是令人愉悦。 然而这并不妨碍两人继续在圣人面前唇枪舌战。 “番邦来朝,看的就是大国气象,自古长幼有序,荣王殿下身为幼子,如何能排在淮乐殿下之上?” “长幼有序,嫡庶也有分,荣王乃中宫嫡出,本就该在淮乐殿下之上。” “嫡庶是前朝糟粕,两位殿下都是圣人的血脉,若以要尊卑来分,那又将陛下满怀的慈爱置于何地?” 圣人坐在两个人中间,眼神都有些恍惚了。 他按着额角道:“二位爱卿呐,孤瞧外头天气甚好,二位不如一起出去赏赏景、散散心?” “恕微臣不敢。”李景乾唏嘘,“满朝文武,谁堪配与宁大人赏景?” “谢陛下关怀。”宁朝阳撇嘴,“举国上下,无处能散定北侯之心。” 圣人狠狠抹了把自己的脸。 当初若不是宁朝阳有了正室,他还想着撮合这二人,没想到相处越久,这二人的关系反而还越差。 “礼仪之事还是交由内官们去商定吧。”他匆匆起身,“孤想起后宫里还有事,这便先行一步了。” “恭送陛下。” 两人齐齐行礼,却又在圣驾走后继续吵,从正殿一路吵出了永昌门,一路上谁都听得见那互不相让的争执声。 来禀事的首辅瞧见了,不由地都觉得好笑。 “爱卿?”圣人唤他,“你今日要议何事?” 唐广君回神,拱手道:“中宫扩建多有花销,臣想遣派户部两人,去西边三州催一催上半年的课税。”
第105章 哪有这样的人 修宫殿花销甚大,圣人心里很清楚,但中宫先前为救他受了伤,又与他是多年的结发,圣人也想哄她开心。 于是思忖片刻之后,他还是点头:“让薛晨和品鸿去,他俩办这事妥当。” “是。”唐广君应下。 · 宁朝阳回府,坐下就灌了好几口茶水。 许管家来禀她:“先前东院里清出去的那些粗使杂役,有一个最近常在安永坊出没。” 安永坊里有很多药材买卖,也有十几处官邸。 朝阳淡声问:“没敢跟近?” 许管家摇头:“那人很警觉,下头的人又不会武,只能远远打量。” 点头表示知道了,朝阳取了衣裳就进了湢室。 江亦川一进门就被蒸腾的雾气扑了满脸,他怔愣了一下,而后就在屏风外道:“不是说要去凤翎阁?” 竟比他都还回来得早些。 屏风后头没有回应,连沐浴的水声都没有。 “大人?”他疑惑地唤。 水雾缭绕,寂静无声。 该不是泡晕过去了? 心里略略一紧,江亦川抬步就越过了屏风—— 然后他就看见一双桃花眼泛着潋滟的光,定定地锁落在他身上。 “……”他飞快地转过了背。 浴桶里响起了水声,似乎是她朝他这边靠近了些。 湿润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指尖,她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下,而后便伸着手指与他交扣:“害羞?” “不是。”他抿唇,“我是怕你不高兴。” 再亲密也已经是先前的事了。她看他可以,他看不该看的,就未免有些冒犯。 朝阳轻哂了一声,软绵绵地道:“今日太累了,我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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