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不管冯少君和庆安帝有多少难以出口的恩怨纠葛,心情却出奇的一致。都忧心牵挂着杨公公。 冯少君轻声应下。 庆安帝离去后,一直为杨公公施针急救的李公公,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刚才这一个时辰,庆安帝几乎一言未发,神色沉凝,天威如巨石压顶。李太医被盯出了一身冷汗,亏得医术高明,下针的手没有颤抖。 冯少君目中闪着水光,轻声问道:“李太医,义父还能醒吗?” 李太医再次擦了擦额头,低声道:“这个实在不好说。或许就此闭眼,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回光返照。” 他是真得尽力了。 冯少君沉默许久,一张口,声音低哑:“劳烦李太医,再尽力一试。” (本章完)
第564章 灯枯 天色渐渐暗下来。 冯少君用火折子将屋子里的几盏烛台点燃。一盏盏明亮的烛火,将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床榻上的杨公公,一直没醒。 李太医默默收回了所有的金针,又亲自去熬了一碗参汤来。 冯少君接了碗,一点点地喂进杨公公口中。 参汤大半自杨公公的嘴角滑落,枕畔的被褥很快湿漉了一片。 冯少君眼中满是水光,声音哽咽:“义父,义父,你睁开眼看看我。” 自杨公公病倒,李太医一直为杨公公看诊开方续命。现在眼见着杨公公即将归西,身为大夫,心情颇为沉重。 冯少君一声声呼唤着义父,李太医听得心中恻然,低声说道:“杨公公此时怕是听不见你的声音。” 冯少君恍若未闻,执着地继续低语:“义父醒一醒。” 或许是她的执着,感动了上苍。也或许是杨公公对人世间还有眷恋,在冯少君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中,杨公公的眼皮动了一动,慢慢睁了眼。 “三儿,”杨公公的声音虚弱至极。 冯少君既惊又喜,泪水骤然涌出眼眶:“义父!” 杨公公颤巍巍地应一声:“义父就要走了。三儿,别哭。” 冯少君泪如泉涌,紧紧握住杨公公的手。 李太医知道杨公公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默默起身出去,将最后的时间留给这一对义父子。 生命的最后弥留之际,杨公公脸孔泛起异样的红晕,目中也骤然有了神采:“三儿,咱家自小生在京城外的一个村子里。遇到荒年,家里太穷,没法子只能将咱家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咱家被卖进宫,净身做了内侍。” “咱家到了燕王殿下身边,渐渐得了主子重用。咱家也曾打发人去寻过亲爹亲娘。没曾想,爹娘和家中弟妹都在荒年里饿死了。咱家没了念想,一心伺候主子。” “主子从燕王到太子,再到登基为帝,一步步走了几十年。咱家也算出了不少力气。现在闭眼走了,自问对得起主子了。” “咱家没什么牵挂,唯一担心的,就是你。” 杨公公用力喘了几口气,脸上的红晕更甚。就如一盏油灯,用最后的灯油燃出最后一抹光:“三儿,咱家向皇上求了一道圣旨给你。你不要闹意气,等咱家死后办完后事,皇上下旨给你,你老老实实谢恩接旨。” “咱家盼着你永远用不上这道圣旨。不过,有个万一的时候,总能保住一条命。” 这是义父,用一生的功劳苦劳,为她求来的护身符。 冯少君哽咽难言,手不停颤抖。 杨公公终于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目中的光彩渐渐湮灭:“三儿,咱家走之前,有你在身边陪伴这么一段日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咱家死了,你别太伤心……” 声音越来越微弱,终至不可闻。 冯少君握着的那只手,颓然无力,垂了下来。 杨公公安心地合了眼。 冯少君跪在床榻边,泣不成声。 …… 杨公公的丧信,很快传到了太和殿。 庆安帝面色一白,骤然起身往外走。王公公邵公公等人,忙跟了上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幕笼罩中的宫殿,巍峨沉肃。杨公公住的屋子外,几个小内侍跪着,低声哭泣。 庆安帝用力闭了闭眼,推门进了屋子。 冯少君跪在床榻边,无声恸哭。 杨公公躺在床榻上,眼睛紧闭,面容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 庆安帝站在床榻边,用力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沙哑着声音道:“冯三儿,人死不能复生,好好替杨景和操办后事吧!” 冯少君似未听见一般,依旧跪着,动也不动。 庆安帝再次闭上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冯少君才站起身来:“我要为义父净面换衣,让义父干净体面地离去。皇上回去歇着吧!” 身为天子,来送杨公公最后一程,已是天大的恩典。之后的后事,倒是不宜再出面了。 庆安帝喉间像被堵住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等丧事办完了,你回宫来见朕。” 冯少君低声应了。 庆安帝最后看了杨公公一眼,然后迈步离去。步伐迟缓而无力。 相伴了四十载的人,就这么去了。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知他心意对他忠心耿耿的杨景和了。 温热的液体涌到了眼角,又被凉风吹了回去。 庆安帝站了一会儿,满心茫然,下意识地往椒房殿走去。 袁皇后刚用过晚膳不久,正要沐浴更衣。忽然听闻庆安帝来了,袁皇后有些惊诧,忙迎了出去。 夫妻数十载,对彼此了如指掌。 袁皇后一见庆安帝,震惊不已:“你这是怎么了?” 庆安帝满面颓然,眼睛泛红:“杨景和去了。” 袁皇后先是一愣,旋即也红了眼睛:“他伺候你几十年,忽然这么走了,别说你,就是我心里也不好受。” 庆安帝已经说不出话来,走上前,搂住袁皇后。 是啊,杨景和这一走,比秦王汉王当年走了还令他难过伤心。 这等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袁皇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陪伴着庆安帝。 庆安帝一夜难眠。隔日晨起,竟有些头昏不适。 袁皇后伸手一探庆安帝的额头,陡然一惊:“你的头怎么这么烫,一定是发烧了。”忙吩咐宫人去请太医来。 庆安帝素来龙体康健,极少生病。此次内忧外虑,病症竟来势汹汹。 今日的早朝自然是上不成了。 朱昀来了一趟椒房殿,要在床榻边伺疾。被庆安帝撵了出去:“太和殿里一堆奏折,你去批折子去,别在朕眼前晃悠。” 朱昀只得领命去了太和殿。 进了太和殿,朱昀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出什么事了?怎么忽然少了许多内侍?” 留在殿里的邵公公,低声禀报:“杨公公昨晚去了,半夜被运出宫安葬。王公公领着一帮内侍去送一送杨公公。” 朱昀一声长叹。 自记事起,杨公公就是父皇心腹,相伴几十载。杨公公忽然走了。怪不得父皇这般颓唐不振。 …… (本章完)
第565章 后事 杨公公的尸首,被连夜运出宫,一路送到了皇陵里。 一个无根的内侍,死后多是随意安葬。杨公公的陵墓却在两个月前就安排好了。就在皇陵的东北角,离庆安帝尚未修好的陵寝极近。 能葬在天子陵寝旁,也是死后莫大的殊荣了。 冯少君身为义子,亲自为杨公公扶棺。王公公领着数十名内侍,一同紧随其后。人人穿孝服丧,不时哭声阵阵,一副孝子孝孙模样。 冯少君此时却哭不出来,该流的眼泪在昨日都流尽了。她神色木然,一路沉默不语,被巨大的难以形容的哀伤浸没。 到了隔日夜里,才到皇陵,棺木被安置妥当。冯少君拿起铁锹,铲了第一块土。接下来,自有皇陵里的护卫军动手。 待到合上墓,天已经微微亮了。 冯少君跪在坟墓前,将黄色的纸放入火盆里。旺盛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纸钱。 王公公面容哀戚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其余内侍,也红着眼一一来磕头。 “冯公公,咱家得先回宫复命了。”王公公哭了一路,嗓子早就哭哑了:“也请冯公公节哀,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冯少君终于转头,看了王公公一眼:“多谢王公公来送义父最后一程。” 王公公听得心里酸涩难当:“你是杨公公义子,咱家没这个名分,可这些年,也是打从心底将杨公公当做义父的。杨公公走了,咱家岂能不来。” 事实上,这几十个内侍,都曾得过杨公公的照拂。 此时纷纷跪了一片,个个面容哀戚地磕头作别。 冯少君无心说话,只对王公公低语道:“我要留下,为义父守足七日。等过几天,我再回宫复命,觐见皇上。然后,就得再次离京远走了。” 王公公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不在宫里当差,还要去哪儿?” 这些日子,他和邵公公一直在暗中商议琢磨,早就想好要退让,以冯三儿为首哪!冯三儿怎么还要走? 冯少君看穿了王公公的心思,却未多解释,只淡淡道:“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送义父一程,并无和你们争权夺势之意。你和邵公公安心当差,不必将我当成对手。” 王公公有些尴尬,想解释,当着众内侍的面,跪在杨公公的坟墓前,却是不便多言。 冯少君转回头,不再出声。 王公公暗暗叹了口气,再次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领着一众内侍离去。 坟墓前,只留下一个孤单的身影。 这一日,天色晦暗,不知何时,竟飘起了细雨。 冯少君没有避让,依旧跪在义父的坟前。 人死后本该停灵七日再下葬。据说,人的灵魂死后不散,会在人间逗留七日再归黄泉。可惜杨公公不能在宫中停灵,匆匆运出宫来安葬。她就在这里为义父跪灵七日。 蒙蒙细雨,被阵阵轻风吹得歪歪斜斜,吹打在面颊上,阵阵凉意。 雨水混合着泪水,慢慢滑落。 跪灵守孝最是熬人。 七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冯少君白日跪在坟前,晚上回屋子睡几个时辰。每天吃的是冷食。 七天时间下来,冯少君熬得瘦了一圈。 整整七日,也足以令冯少君寄托所有的忧伤哀思。 这一日,冯少君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低声说道:“义父,三儿要走了。以后每年义父的忌日,三儿会遥遥给义父磕头烧纸。希望义父在九泉之下安息。” 最后看了一眼杨公公的坟墓,一声幽长的叹息,飘散在空中。 …… 用了一日时间,冯少君才回到京城。 她没急着进宫,先去了自己的私宅里,沐浴换衣后,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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