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儿得了这马,花了三个月,天天往这儿跑,才把它驯服。”关月叹道,“你居然只花了一个时辰。” 唐久安笑道:“臣这一个时辰是正是占了殿下三个月的便宜。” 若不是有主人的亲密对待,元宝才没有那么容易放下戒备。 “这天马骑起来是什么感觉?”关月忍不住问。 “像飞一样。”唐久安道,“它是臣骑过的最快的马。” 元宝长嘶一声,十分骄傲的模样。 关月艳羡,“我能摸摸它吗?” 唐久安:“臣瞧它对您毫无戒备,应该对您很熟,您可以随便摸。” 关月小心翼翼伸出手,马匹稳健的心跳透结实温热的肌肉透上来。 “那时候玺儿天天来驯马,我担心他出事,便时常过来看着。”关月轻声道,“我小时候就一回骑马就摔下来过,后面过了好久才敢骑。” “娘娘也会骑马?” 唐久安问完便想起,关月亦是将门之后,其父关老将军便是名将,其兄关山更是兵马娴熟。 “小时候臣的外公教臣骑马,臣也是摔下来过,后来到了军中看见怕就害怕。” 关月意外:“那将军是如何练就这一身骑术?” 唐久安笑:“后来敌军破城,臣抢了一匹马想要冲出城门,生死关头,哪有什么怕不怕?反正人比马凶,马就怕了。” 关月叹息:“你戍卫边疆,甚是不易。” “哪里,是臣的本份。”唐久安说着,问关月,“娘娘要试试吗?天马名不虚传,真的能让人腾云驾雾,直似能上九天。” 关月有点渴望,又不大敢:“我许久未骑了。” 唐久安道:“臣陪您。” 关月终于意动,由唐久安扶上马,唐久安随后翻身而上。 元宝撒开四蹄,再度放飞。 风从耳旁呼呼而过,关月感受到许久许久未曾感受的快乐。 她入宫之时父亲已经亡故,兄长尚未出头,身世背景全无,皇帝又专情于柳皇后一人,她无聊之时,时常会来南苑骑马消谴。 每次骑在马背上,仿佛就能回到在父兄呵护下的少女时光。 但母亲劝说她,皇帝喜欢是柳皇后那种娴静优雅的女子,让她最好还是别骑了。 关月便没有再骑了。 不单是因为身为妃嫔需要皇帝的恩宠,更因为,当陛下还是太子时,走过太学课舍的窗前,窗内那个小他两级的太学生徒就喜欢上他了。 时隔多年重新骑上马背,关月先是有点生疏,全靠唐久安控缰。 然后,她慢慢适应了节奏,自己掌握了缰绳。 元宝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滑”,身体几乎不曾晃动,马背上的人直有一种飞翔的快感。 “你说得对,真的像飞!” 关月大笑道。 唐久安微笑。 看得出来关月很开心。 母亲们年纪大了之后,好像都不肯轻易开心。 但每一个母亲都曾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都曾经这样放声大笑过。 关月的骑术是父兄教出来的,底子极佳。 虽是长久不骑,但捡起来之后,已能操控自如。 唐久安便放缓缰绳,打算下马让关月自己骑。 关月忽然间慌乱起来:“久安,你看那是不是陛下?” 两人已经跑出原来的草地颇远,此时慢慢靠近,已经可以看见绿油油的草地上一柄曲颈黄盖伞,十分醒目。 “快,快放我下来。”关月像个做坏事被人当场逮住的小孩子。 唐久安道:“娘娘放心,娘娘与元宝熟悉,是臣请娘娘上马帮忙的。” 关月稍稍安定,但仍有些心慌。 一时到了近前,唐久安先翻身下马,正头正要扶关月的时候,皇帝上前,扶住关月的手,含笑:“爱妃在马背上,还是这般英姿飒爽。” 关月一呆:“陛下见过妾骑马?” 皇帝一笑。 当年绿地如荫,马背上的女子一身明艳,不时还翻个花样空而起,像一只花蝴蝶。 见之难忘。 “来,朕陪你骑一趟。” 关月怔住:“陛下……” 皇帝上马,拥着关月,一夹马腹。 “许多年前,朕便想这样陪你骑马了。” * 唐久安找到姜玺的时候,姜玺正坐在屋顶上发呆。 正是唐久安之前驯羽林卫时坐的那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爬上来,只恨自己当时不能钻个地洞,那么便上了房顶吧。 反正只要是个没人的地方就好。 他发一阵呆,又猛把脸埋进手心。 啊啊啊,想想还是丢人啊! 尤其是想明白唐久安是为了驯马之后,更不想见人了。 “殿下!” 唐久安在下面唤,绕到后面找梯子。 “你别上来!”姜玺大叫。 唐久安已经很习惯姜玺时不时就出些毛病,便退后几步,扬声道:“殿下,多谢您的马!” 姜玺这会儿心力交瘁,一点儿也不想提马,喃喃:“不谢。” 声音太轻了,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唐久安继续在下面喊话:“殿下,你把元宝送我了,你真舍得吗?你自己怎么办?” 姜玺心说我骑马只是消谴,哪比得上你骑马有用?对于名战将来说,一匹好马小可以救命,大可以救国。 但他接着把脸埋进掌心里,根本开不了口。 啊啊啊不想说话! 唐久安这话问得其实挺不真诚的。 因为她太喜欢元宝了,就算姜玺舍不得想反悔,她也不一定肯。 但看姜玺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房顶上,她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肯定是舍不得。 毕竟像元宝那样的,换谁谁舍得啊? 比如她就舍不得还给他。 想了想,她爬了上去。 姜玺只顾闷头生自己气,一个不提防,唐久安就上来了。 “殿下,”她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臣外公留给臣的狼牙,是外公亲手猎的,据说能驱邪避凶,臣好几次死里逃生,应该都是它在保佑臣。” 一根红绳系着两枚狼牙,似两片新月,躺在唐久安的掌心,递到姜玺面前。 姜玺拿起来看了看,“怎么这牙一大一小?” “嘿嘿,大的是臣十六岁那年猎到的沙狼,那是臣第一次猎狼,所以也留了一颗。” 姜玺已经做出了还的姿势,口里正说到:“既是你外公留给你的……” 听得这句,手立马收了回去,改口,“那我便收下了。” 他试探着问:“你就猎了这一头,以后还会猎吗?” 唐久安道:“猎一次玩玩罢了,以后也未必有那功夫。” 姜玺立即把狼牙收进怀里:“以后别猎了,不,以后就算猎,也别留狼牙了,知道吗?” 唐久安本就是留着玩的,当即点点头,然后道:“殿下,臣此去北疆,不知何时再回京城。有此狼牙为凭,将来只要殿下召唤,臣无论生死,必来赴命。” 姜玺愣住。 唐久安的语气并不如何郑重,但眸子清朗宁定,一诺千金。 姜玺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像是一只手凭空出现,攥住他的心脏。攥得并不是很用力,是一种温暖的包裹感,又很触动。 他掏出狼牙,举着它,“你是说,只要有这个东西,我可以召唤你做任何事,你都会答应?” 唐久安微笑:“是。” 她的发丝微乱,背后是高远蓝天,这一笑清浅明亮,看得姜玺眼睛微微发胀。 “走。”姜玺收好狼牙,“带你去个地方。” * 御池周围隔了一圈锦障,围得高高的。 唐久安看不懂:“这是做什么?” 要知道御池极大,这么一圈下来,光布料都花不少钱。 姜玺站在入口处,示意她进去。 也许是池中有什么重大发现,比如刺客的线索? 不过查刺客是周涛的事,要她来干嘛? 再说此处可谓是她的伤心地,她在这里损失了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财富。 她叹口气,怀着哀悼的心情走进去。 “……” 然后整个人呆掉。 御池水已经全部放干,露出整个池底。 “去吧。” 姜玺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抱臂微笑,“捞出什么都是你的。”
第26章 唐久安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她不单捞到了当日掉下去的首饰, 还捞到了其它一些东西。 比如玉佩、扇坠、扳指之类。 甚至还有花瓶。 姜玺笑道:“这御池多少年没放过水,里面也不知道是多少代积下的东西,你好好捞,说不定能捞着些传家宝。” 唐久安信了, 直到捞出一只玛瑙嵌金饕餮镇纸。 这镇纸她眼熟, 原是放在姜玺书案上的。 姜玺见她发现了, 哈哈一笑, 也脱了鞋袜,跳下御池。 御池每隔三年就会清一次淤泥,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放干过整池水,所以确实发现了不少多年积淀之物。 比如缺角的碗、断掉的玉镯、缺损的耳环……还有单只的鞋子之类。 两人一起研究鞋子的主人。 因为样式精巧,应是某位小公主之物。 姜玺猜她大约十分任性, 不顾宫人的劝阻去爬假山,所以跌落了鞋子。 唐久安:“有没有可能是人掉池子里了?” 姜玺:“那人定然救上来了,只失了一只鞋子。” 唐久安同意:“臣也不想在泡过死人的池子里捞东西。” 姜玺:“呸呸呸呸。” 但捞得最多的还是铜钱。 人们讲究遇水则灵, 看着这么一大片明净可人的水面,总是忍不住往里丢点钱。 有的点铜钱上系着红丝绦, 还打着红心结, 多半是求姻缘的。 有的铜钱上还刻着字。 还有一枚铜钱,既刻着字又系着丝绦。 丝绦已经褪色半残,刻字却是清晰如昨。 “玉扬玉珧,与子偕老。” 反面亦刻:“玉珧玉扬,与子偕臧。” 正面字迹小巧,反面字迹旷达,显然是出自两人之手。 些微方寸之地, 许的是一生相守之愿。 唐久安见姜玺手里拈着一枚铜钱翻来覆去地看,以为是什么值钱之物, 也凑上来瞧瞧。 她的发丝早有些乱,脸上还溅上了一点泥点子,但凑到姜玺身前,以姜玺的视角只见她饱满额头下鼻梁挺拔,垂下的眼睫长而密,一扇一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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