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玺很其实很喜欢在薛家吃饭。 无论在宫中还是在国公府, 吃饭时处处都有规矩, 什么人坐什么位置, 上位者没有动筷, 下位者绝不敢动。 但薛家没有这回事,大家随便坐,随便吃,薛小娥最大的规矩就是碗里不能剩饭。 再加上唐久安劝得殷勤,又是挟菜, 又是倒酒。 姜玺的脸慢慢就绷不住了。 不就是想回北疆吗? 她本就是从那里来的,同僚朋友下属都在北疆,她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京城……京城毕竟她也没待多久。 一时饭毕, 姜玺准备拿出卷轴。 就听陆平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问唐久安:“今日还完债了, 明日能不能再叫一桌?我觉得那个蹄膀拿来下酒最好, 外公一定也会喜欢。” 姜玺的手一顿。 什么叫今日还完债了? 他蓦地就想起了多年前那块最终进了当铺的玉佩。 “唐久安,”姜玺沉声问,“今日你捞来的东西在哪里?” 唐久安:“………………” 姜玺咬牙:“当铺?” 唐久安:“!!!!” 她也不知道姜玺是怎么猜到的。 以前她也触怒过上司,要么挨军棍身体受罪,要么扣军饷心里受罪,总归有罪受着便是,反正合计一番, 她还是有赚。 因此略一寻思,便放弃了无用的狡辩, 老实点头。 “哈哈。”姜玺短促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又笑了一下,“哈哈,当铺……当铺!我送你的东西,全进了当铺!” 唐久安看他嘴角都在抽搐,莫名地有一丝心慌。 按说犯多大错遭多大罪,她已经准备好了付出代价,便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但这一次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毕竟以前别人送她东西,从来没有像姜玺这样埋在池塘里等着她。 所以除了收到东西之外,还收到了意外的惊喜。 当出去的东西可以说是送她的便归她处置,但那份捞东西时的惊喜与快乐好像无法偿还。 这么想着,居然理亏起来。 “殿下,臣有罪。”唐久安跪沉痛道,“要不您打臣一百军棍?” 姜玺再一次给她气笑了:“一百军棍,你要不要活了?” “臣看您很想揍人的样子……” “我是很想揍人,最好把你吊起来揍!” 姜玺重重将卷轴拍在案上,怒问,“当铺在哪儿?!” * 一个时辰之后,唐久安站在当铺前。 明日便是中元节,今日老板关门得早,他们之前过来时,当铺大门已经落锁。 于是姜玺去了一趟国公府,带着一群府兵砸开了当铺大门。 当铺老板闻讯而来,原也带了几个打手,但一看府兵一身精良的铠甲,就知道对方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姜玺一手拿钱,要老板一手还东西。 这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唐久安拿来的那几件首饰十分精美,当的又是死契,所以老板转身就卖了个好价钱。 只是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亦是非富即贵,老板待要上门,又恐吃打,便请教姜玺的名号。 这是想用姜玺名字壮胆的意思。 唐久安心说,东宫太子,说出来吓死你。 结果姜玺道:“护国公府,关若飞。” 唐久安:“……” 国公府少督护的名头很是好用,老板很快便把东西取了回来。 姜玺在灯下一样一样清点。 灯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微光,看上去宛如庙里供奉的俊美佛像。 下一瞬,他皱眉,喝问:“我那竹篮子呢?” 老板一呆:“什么竹篮?” 姜玺回头,怒视唐久安。 唐久安抚额,向老板道:“……就我白日过来时,装这些东西的那个篮子。” 这话让老板头一次对自己的职业素养产生了怀疑——莫非那不起眼的竹篮亦是什么宝贝?不然这样的贵人何以对它如此上心? 整个当铺上下翻了一通,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了。 姜玺恨恨地把东西装了满篮,拎着出来。 唐久安已经接受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债是还不清的,只不过是换了个债主,从前是交子铺,现在是姜玺。 ……不过东宫太子,收利息应该不会像交子铺那么高吧? 唐久安还在想一会儿如何跟姜玺还一下价,篮子便递到了她面前。 唐久安:“?” “你不会想让我帮你拿回家吧?”姜玺恶狠狠道,“自己拿着!” “……”唐久安十分不确定,“……给臣?” “不给你给谁?!”姜玺每说一个字都能吐出一口火,“我说过,你捞的都是你的。” 他越说越气,竖眉横眼:“唐久安,我送给你的东西,哪怕你死了,也要用它们陪葬!要是再让我知道它们过了第二人之手,我就……就……”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如何威胁她,于是更气了:“我就把陆平那小子宰了喂狗!” 在家里洗碗的陆平猛打了一个喷嚏。 唐久安站在街道的长风里,衣袂微微扬起,目光有一点迷茫。 她觉得要么是她的脑子不大清楚,要么是姜玺的脑子不大清楚。 她忍不住再次确认:“殿下,您真的要把这些再送给臣?” 姜玺气:“不想要?!” “想想想。”唐久安一把就接住。 姜玺被她迅速动作讨好到了。 唐久安抱着满满一篮子宝贝,顿时发觉自己真的太不应该了,居然还试图讨价还价。 她豪气干云地道:“殿下,臣算您三分利。以后臣发了饷,按月还您。” “什么利?还什么?” 姜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时间又有了揍人的冲动,一把抓住竹篮,“不想要了是不是?不想要直说。” 唐久安抓得紧紧的不放,思来想去,还是诚心诚意道:“殿下,臣对您十分感激,所以不想占您的便宜。这个账是这样的:臣拿这些东西当了钱去还债,您花钱把东西赎了回来,又把东西还给臣,等于是您帮臣还了债,所以您就是臣的新债主。于情于理,臣都该还您钱,按照行情,也该给您算利息。” 七月半的晚风已经很凉了,但姜玺的火却越来越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只知道唐久安算得越是清楚,他的火气就越大。 再听她算下去,他怕是要气得横尸街头。 他转身就走。 一路上再没开口。 唐久安心想,果然圣心难测。太子虽然还没有继位,只能算半颗圣心,已然十分难测了。 她原以为姜玺都这么生气了,应该会打道回宫。 但姜玺没有,一路还是回了薛家酒铺。 关山曾说唐久安行事出人意表,所以打仗也常常出其不意,屡建奇功,敌人根本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此时唐久安对姜玺也有同感。 她也不知道姜玺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都是长腿,步子又快,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前后脚拐进了桂枝巷,浑然没有注意到巷口对面刚准备下马车的姜珏。 “……怎么那位殿下也在?” 小昭儿扶姜珏下车,看着巷内的背影,不高兴地道,“哪哪儿都有他,殿下喜欢什么,他就来抢走什么……” “不可胡言。”姜珏低声喝止。 小昭儿撅了撅嘴。 他难道说错了吗? 东宫之位、皇帝的宠爱、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自家殿下所拥有的,全部被姜玺夺走了。 现在只剩一位唐将军,姜玺还要来抢。 姜珏怀里抱着锦匣,站在风中,良久,道:“回去吧。” 小昭儿:“殿下不是说明日中元不便登门,所以今天特来相送吗?现在回去,不见唐将军了吗?” “明日你把此物送来就是了。” 姜珏说完,重新上了马车。 小昭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缓缓驶离。 小院内,姜玺直奔餐桌,那卷画轴还在。 他抓起画轴往唐久安面前一塞,十分仍是忿忿然:“拿着。” “这是什么?”唐久安接过来就要打开。 “现在不许看,等以后再看。” 姜玺按住画轴,看着唐久安,“我命令你,今从往后,每日最少要看上一炷香时间,日日看,月月看,年复一年,不许或忘。” 唐久安不是很明白,但给钱的是老大,她点点头应承:“是,臣知道了。” 答得这样乖顺…… 让姜玺气了一晚上的心肝陡然一阵酸软。 不可理喻的唐久安,强悍逆天的唐久安,稀里糊涂的唐久安,乖乖听话的唐久安……他就要看不见了。 北疆那么远,而他困守京城,哪里也去不了。 “我向来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你离京之日,我就不来送你了。” 姜玺的声音有点低沉,有点沙哑,“唐久安,你好好保重,我在这京中,等着你建功封侯,自立门户。” 唐久安露出一个笑容:“借殿下吉言。” 这个笑容很灿烂,很明亮,姜玺觉得,他可以将之收藏很久很久。 他离开小院。 十四的月亮将满未满,仅差一抹,但清光无限,伴着微凉晚风,让人只觉凄凉。 姜玺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巷中的情形。 算来不足两月,不知道为什么却像是变得十分遥远。 遥远到触不可及。 “殿下!” 院门在身后打开,唐久安追出来。 姜玺回头,就见唐久安已经打开了那幅画轴。 画上人面容精致,英气勃发,正是姜玺本人。 “这是谁画的?画得好像啊!” 唐久安眼睛亮晶晶,“殿下放心,有这幅画在,臣一百年也忘不了殿下!” 姜玺觉得,幸好是晚上。 脸再红,别人也瞧不见。 “唐久安。” “哎,臣在。” “一百年,说好了,不许变的。”
第28章 中元节当天, 小昭儿送来一只锦匣。 唐久安打开来,里面是一本书。 《大雍山川志》。 唐久安大喜:“殿下编成了?” “殿下说这是他手抄的一本,想来也不会付印,这便是世上唯一本, 算是给将军的饯行之礼。” “为何不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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