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便命关月:“解下发冠,与公主一观。” 宫人摘下关月的发冠,关月有些不悦,姜玺含笑低声说回头给母妃再买个更好的。 母子俩低语间,迦南诸人已经围着那翡翠冠,翻看内壁。 阿度闻果双目一红,泪如雨下:“殿下不单夺我神龙冠,还毁去了双环,辱我龙神!” 所有人迦南人义愤填膺。 在冠内极为隐蔽之处,刻着迦南王族的族徽。
第52章 当所有人都看清迦南族徽的那一刻, 再没有人能发出声音。 大殿上一片寂静,唯有屏风后的乐工尚不知殿上发生了什么,曲子仍奏得悠扬。 “殿下此事做得太过了!” 唐永年痛心疾首道,“太子殿下年轻不知事, 总爱胡来, 往常便罢了, 竟在如此要紧的贡品上动手脚, 这……这让我大雍如何面对天下人!” “放你娘的屁!你到底是谁家的官儿,拿谁家的俸禄?” 关月大声骂,然后道,“公主说得对,这冠子若是本宫想要, 待大朝典之后向陛下求一求便到手了,太子为何要甘冒奇险,偷窃贡品?” 阿度闻果颤声道:“妾不知。妾只知道, 此冠便是神龙冠。神龙冠乃我迦南圣物,千百年来, 一直贡在神庙。此次请下神坛, 敬献贵国,只为表明我迦南的诚意。可殿下不知何故,不单毁了我们的神龙冠,还把它改成普通发冠,让娘娘当着四方诸国的面带出来打我们迦南的脸。或者在殿下心中,我们这些边陲小国只不过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粗野蛮夷,我们虔心贡奉的圣物, 在你们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件寻常首饰,所以想拿就拿, 想改就改,想占就占!” 阿度闻果说着,长叹一声,泪水长流。 “物犹如此,何况于国?” 这话却是触动了其它使团的心肠。 原本其它使团皆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情,闻言倒是多了几分肃然,更多了几分不满。 其中一人道:“久闻大雍太子年少荒唐,不务正业,原以为是传言夸大,没想到太子殿下当真会为了一顶发冠害死一位重臣,文公度先生若是在天有灵,只怕是要含恨九泉。” 文公度头七刚过,孤儿寡母扶柩离京,人们正是哀思最浓之时。 才华与诗文向来不分国度,其它诸国之中,亦有不少人对文公度十分钦慕。 有人道:“贵国主明臣贤,为何太子却荒唐至此?” 关月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耳内只觉嗡嗡作响,她转为求到皇帝跟前:“陛下明察,玺儿平日里虽有些胡闹,但绝不会拿此等大事玩笑,此事一定另有缘故,必是有人暗中陷害,陛下您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呀。” 不知是谁低语了一句——“有宠妃若此,难怪太子不受教。” 姜玺这辈子胡闹过很多次。 每一次他都知道自己在胡闹,并且都在嫌闹得不够大,皇帝的责罚不够多,不够深。 但这一次,他知道事情闹得足够大了。 比从前他所有的努力加起来都要大。 但这也是唯一一次,他从来不曾想过闹事。 他在皇帝面前立过军令状,也答应过唐久安,他要在这次大朝典认认真真做一个东宫太子,尽一尽储君的本份。 老天爷好像在开他的玩笑。 皇帝沉吟不语。 殿中一番细碎商议之后,唐永年跪下,摘下官帽,向皇帝叩首泣泪道:“臣身受文大人提携之恩,无以为报,今日愿以这身冠带并身家性命进谏。东宫顽劣,非止一日,非止一事,桩桩事事,罄竹难书。陛下偏疼幼子,乃人之常情。但君父非止东宫一人之父,更是天下万民之父,但请陛下为天下万民计,为四方诸国计,为大雍千秋万代计,废黜储君,保我大雍国威不堕。” 这是大部分的臣子的想法。 他们从前是这样推出了鸿胪寺三人。 事情既然发生,总要有人担责。 可以是文公度,亦可以是姜玺。 反正这位太子向来离经叛道,朝臣们想换太子也非止一日。 向来在朝班里唯唯诺诺甘当应声虫的唐永年都敢站出来,原本就对姜玺不满的臣子更是犯颜直谏。 这是一件大丑事,但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大雍刮骨疗伤的机会。 这并非是朝臣们第一次提议易储,姜玺少年时离家出走去北疆之际,便有朝臣联名上奏。 但那次皇帝以太子年幼无知为由,将奏折通通驳回。 时隔多年,被朝臣联名弹劾的恐惧再一次袭来,关月面无人色,紧紧拽住姜玺的衣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玺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然后开口。 “请父皇下令,立刻封锁西市,将所有的银楼掌柜并迦南珠宝商人锁拿入宫,逐一审问。此事若真是我所谓,我难道还怕多担一个荒唐之名?可此事并非我所为,便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将这罪名扣我身上。” 姜玺环顾全场,目光一一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想给大雍换个太子,使得,但想用这种罪名换太子,想也别想。” 阿度闻果道:“大雍太子是谁,与我迦南何干?你们可以不在意大臣的性命,也不在意贡品的去向,但我迦南在意。请问陛下,按照贵国律法,偷窃贡品,私毁圣物,该当何罪?” “当诛。” 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道。 小昭儿推着轮椅进来,姜珏端坐其上。 这是离开东宫之后,姜珏第一次踏上朝堂。 所有人都望向姜珏。 姜珏道:“若公主所说的罪名属实,我朝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朝堂上下,无人敢包包庇。但若其中另有蹊跷,太子是为人陷害,则不追查背后谋划之人,只欲置太子于死地,便是过分了。” “还有,诸位大人莫要忘了太子的舅父是谁,替大雍守住天下太平的人是谁。” “就以这尚未确凿的罪名想要废太子,可有人问过大督护肯不肯?” * 与此同时,北疆的大年初一。 十分寒冷,亦是十分热闹。 街面上家家披红挂彩,爆仗放过一声接一声,孩子们欢呼着跑着,手里抓着各色的小风车。 茶楼里的说书人总爱将关山描述成会威武雄壮的一条大汉,豹目虎口,凭脸就能吓跑北狄人。 但实际上关山有着关家人一脉相承的俊美,大毛斗篷遮住了精悍身躯,走在晴光朗朗的街头,他就像一名儒雅文士。 茶楼门口已经有两名卫士等候,向关山回禀:“已搜过身,无异样。” 关山点头。 昨日有一人,自称阮小云,邀关山于这间茶楼一见。 关山很少出军营,也很少见外人,但今天是个例外。 那人带来一只手镯,是关若棠最心爱之物,原本片刻也不离身的。 关山入茶楼,进入雅间,见到了阮小云。 阮小云二十几岁的年纪,眉眼斜飞,有着一种寻常男子身上很少见到的秀丽之感。 关山久经沙场,看人有一种极为敏锐的直觉,他问:“阁下是在何处认得小女的?” “晚辈是卑贱之身,乃是一名戏子,去年上元偶然认得小姐。” 阮小云回答,跟着跪下,轻声道,“恳请大督护摒退左右,晚辈有私情要禀。” 关山挥挥手,侍卫退下,带上房门。 阮小云道:“晚辈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小姐,但情之一字,实非人力可控,晚辈与小姐两情相悦,暗许白头,只是为老夫人所不容,将晚辈逐出京城。” 关山久在北疆,关若飞前两年还被逮过来受过一阵子训,关若棠却是有几年没有见过,印象中还是一个宛转于膝上向他讨糖吃的小女孩。 骤闻此言,关山心中升起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滋味,像是有点感慨,又像是有点难过,更多的是有点愤怒。 “婚事讲究门当户对,阁下不会不知道吧?” “可小姐说,关夫人只是一名卖花女,与大督护亦是偶然相识,大督护不顾门户之见,依然娶了夫人。” “……”关山冷声,“所以阁下是想娶小女?” 阮小云垂下眼睛,凄然摇了摇头:“看来大督护是不会允准了。” “我当初娶内子,老夫人亦不肯赞成,因怕我耽于温柔乡,误了前程。我便在沙场上屡立功勋,以证明自己。如此老夫人才没有疑虑。” 关山沉声道,“你若真想娶小女,便拿出你的诚意,只是跪下来哀求,算不得大丈夫行径。” “大督护教训得是。”阮小云黯然神伤,“可大督护天生神武,晚辈却只是个戏子,如何能够相比?” 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物。 “晚辈被逐出京城,小姐命我来向大督护求情,说是只要大督护答应,老夫人亦断无不允之理。可惜晚辈无福,不能入大督护法眼,从此不敢再见小姐,此物就大督护来日交还小姐吧。” 那是一只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 丝帕上绣着蝴蝶戏花图样,一看那歪东倒西的针脚,以及那被绣成扑棱蛾子的蝴蝶,关山就知道这确然是自家女儿的手笔。 关若棠被娇宠惯了,向来懒得拈针动线,唯有每年生辰会为父亲做一双鞋袜。 而今居然花这么大功夫绣这一条帕子,可见已是用情甚深。 关山心情略有些复杂,抬手正要接过。 忽地有寒光一闪。 关山顿生警觉,可惜已经晚了。 一柄尖锐的茶针捅进关山的胸膛。 “大督护盛名满天下,是不是很久不曾遭过刺杀?” 阮小云抬头,原本凄楚的眉眼变得锋芒毕露,鲜红嘴唇弯出锐利的弧度。 “您的人只知道搜我的身,却没有搜一搜这桌上的茶针,着实是大意。” 这间是北疆最大的茶楼,有天下各处的茶叶,其中从南疆运来的茶饼索价尤贵,还配以黄铜打造的茶针。 茶针原本不长,但特别改制之后,足可穿透心脏。 鲜血自关山嘴角涌出,他扣住阮小云的手腕,死死看着阮小云:“我家……棠儿……” 阮小云眼中的杀气敛去,神情间有了一丝萧索。 “放心,她没事。” “贵妃侄女、太子表妹、北疆大督护之女……自然是危险的,有无数像我这样包藏祸心之人刻意接近。” “但若是贵妃失宠,太子黜位,大督护丧命……一个败落之家的不幸孤女,有谁还会特意去为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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