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川道,“你在京中可知道此人?” “……” 唐久安满嘴苦涩。 岂止是知道? 原来她没有看错,阮小云果然便是太妃寿宴之时的刺客。 朱正川道:“唐久安,大督护的尸首就躺在这棺木里,你难道不想哭一哭?” 唐久安低声道:“哭有什么用?阮小云何在?我这便去给大督护报仇。” “逃了。”朱正川,“我建议你还是先哭一哭。” 唐久安眼圈发红,关山对她有再造之恩,关山之死,她痛心疾首,可是,哭不出来,没有眼泪,只有愤怒。 “唉。”朱正川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头大葱,“将就着先用这个吧。”
第54章 唐久安一直在大帐中待了许久才离开。 大帐外的军卫也开始换防。 其中一军士名唤王虎, 交了值,拎着酒壶准备去镇子上喝两盅。 天寒地冻,酒馆里没什么酒客,老板缩在柜台内, 一边给王虎打酒, 一边跟王虎拉家常, 顺便把跑堂的小二支使走。 小二一走, 两人的脸色便瞬间变得肃然,王虎沉声道:“关山自大年初一离营后便没有再回军帐,朱正川却在中军大帐一直待着不曾出来。今日唐久安回营,亦是首先进了大帐,半日后方出, 两眼发红,似是痛哭过。” 老板:“……那女人会哭?” “眼眶是当真通红,我瞧得真真儿的。” 老板点头:“看来关山是真的出事了。” 唐久安头顶一只破毡帽, 蹲守在巷角,看着王虎离开酒馆之后不久, 老板便去了一趟城门口。 很快, 一队沙药贩子离开城门,往北而去。 这是一条早被唐久安发现的北狄暗线。 关山曾经想过将这条线上的人一锅端,但朱正川说留在或有大用。 于是唐久安时不时就把这条线上的人清洗掉一两个,让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确信自己岌岌可危但又能惊险万分地保重整条线。 这一回唐久安不单没有动他们,反而命人放出消息,药队所经之处, 最多只能讹点钱,千万别耽误人家的事儿。 在北疆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 唐久安见到了关山。 关山伤得极重,十分虚弱,大夫千叮万嘱要静养。 “北狄未平,要他如何静?” 朱正川叹道,“就来这一回吧,我也在这里耗得太久了。” “少说丧气话,我没那么容易死。” 关山才说了两句,便有些喘息,他看着唐久安道,“久安,我原以为能多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再历练历练,而今看是来不及了。” 唐久安跪下:“大督护但有所命,末将百死不辞。” 她十五岁立下首功,论功行赏之事,军中多有非议。 不外乎说她能立功无非是因为女子之身,有些时候女子总是比男子占便宜。 唐久安没跟他们吵。 毕竟是同袍,吵架伤感情,不好。 她只是开揍。 毕竟是同袍,切磋一番,对彼此都有好处。 被她揍的人不乏上官,唐久安被集体状告到关山面前。 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关山。 关山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再看了看一旁被揍得鼻青脸肿讨要说法的男人们。 “如此身手,只当斥候可惜了。” 关山道,“马术如何?” 唐久安答:“逃命够用。” 关山:“箭术如何?” “能射中。” “为将者首先讲究的便是一个弓马娴熟,一来是为冲锋陷阵,二来你自己亲身练过,才知道如何带兵练兵。” 关山道,“去吧,什么时候练好骑术与箭术,什么时候进飞焰卫。” 飞焰卫当时还是关山的亲兵,由关山亲自统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乃是北疆精锐中的精锐。 “当真?!” 时间过去这样久,唐久安还记得那一刻又惊又喜的心情。 此时的关山脸色苍白如雪,连说话都极为费力,不世名将,孱弱至此。 “末将该死。”唐久安低声道,“若末将在京城时能杀了阮小云,便不会有大督护今日之祸。” “没有他,还会有别人。若有人一心要杀我,总能找到人。”关山轻声道,“更何况,若是换一个人来,我现在未必能活着。” 朱正川很早就说过一句话,关山过于重情,一生之患,恐怕会由此而生。 那日在茶楼上被阮小云暗算,关山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朱正川这句话。 他已对尽量远离家人,将最重要的家人放在京城,甚至不再强求关若飞子承父业,只要他安稳一生便好。 但女儿的一块丝帕依然能扰乱他的心神。 他只要起一点疑心,多半丝戒备,阮小云都不可能得手。 由此可知,背后主使之人,一定是非常了解他的人。 最后一刻,阮小云的那根茶针没有再往前捅。 关山在失去神志前的最后视野里,看到阮小云脸上有些恍惚的神情。 “……为什么你不先问主使呢?” 阮小云的声音轻得如同自语,“……为什么你这样一个一年到头也不会回家看一眼的父亲,会先问那个你已经很久没见过面的女儿呢?” * 北狄斥候送信的速度有多慢? 慢到唐久安简直恨不能自己去帮他们送。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京城的消息渐渐传过来。 有些事情邸报上没有写,但风会把它们带过来。 贵妃禁闭,太子下狱。 朱正川肃容道:“此事绝不可让大督护得知。” 唐久安没有回答。 “唐久安?” 唐久安立即回神:“末将在。” “大督护正在养病,受不得刺激,所以我会先封锁消息。你专心备战,大督护那边先别过去了。” “是。” 朱正川转身离开之际,忽又站住:“唐久安,你不对劲。” 唐久安:“……?” “我说让你备战,便是北狄即将来攻,而你居然没有半点兴奋之色。” 朱正川端详她,“若能在此战中一举消灭北狄的主力,至少可保北疆三年太平,到时候你离封侯又近一步,你不高兴?” “高兴。” 唐久安没撒谎,她是真觉得高兴。 每次打仗,她都很高兴。 自己人总说她是天生猛将,敌人则说她是嗜血杀神,但其实她听说有仗打的心情基本等于听说有钱领的小书吏。 感觉离小金库堆满又近一步,内心安宁且欢喜。 但今天这高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东西,明明是高兴的,却无法抵达嘴角,她笑不出来。 “朱先生,您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帮殿下?” 朱正川看唐久安一眼,长叹一声:“完了,又陷进去一个。” 唐久安不解。 “名将不可动情,动情便有软肋,你看大督护便知了。一世英名,差点儿毁于一名戏子之手,可悲,可叹。” 唐久安:“???” 我跟你说捞人,你跟我说软肋? “殿下是陛下关进去的,唯有陛下能放殿下出来。” 朱正川正色道,“尤其是我们出身北疆,更不可插手其中,否则小心落得个边军干政之名,大督护吃不消。” “可是……” “没有可是。”朱正川道,“唐久安,大督护多年栽培你,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个唐久安深知:“为了让我上阵杀敌。” “是为了让你守卫边疆百姓。”朱正川道,“守护有时候可以用杀戮来换,有时候也可以用别的来换。等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就能代替大督护镇守北疆了。” * 三日后,北狄终于有了动静。 关山遇刺亡故,连年被追着打的北狄人终于坐不住了,就像朱正川预料的那样,这两年只敢以游兵散勇骚扰劫掠的北狄人集齐了各部族,向北疆进发。 按照常理,刚刚失去主帅的北疆应该闭门不出,北狄人甚至做好了强行攻城的准备,战队中运着一辆千方百计得来的攻城战车。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入城。 朱正川给出的战策是诱敌深入,作消耗之战,北狄的兵力消耗得越多,此战的胜利便越大。 但唐久安此人,向来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她在离北疆二十里外伏击了北狄。 北狄人第一畏惧的人是关山,第二畏惧的便是唐久安。 飞焰卫自从交到唐久安手上,战风便从肃杀沉稳变得飘忽不停。 从前飞焰卫在关山手里时,北狄人还能预测飞焰卫的动向。 但飞焰卫到了唐久安手里,就彻底让人摸不着边。 此次北狄人打算在城外十里开始安营,结果他们还没有走到目的地,忽然四下里镝鼓齐鸣,唐久安率领飞焰卫从天而降。 唐久安的领兵风格,说起来就是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飞焰卫在她手里就是一把快刀,没有最快,只有更快。 飞焰卫宛如一把尖刀直插北钬人的腹心,尖刀最锋利的尖端便是唐久安本人。 这一仗成为无数北狄人心中难以醒来的噩梦。 唐久安身穿黄金铠甲,宛如金甲神人下凡,斩/马刀带着阵阵寒光,每一次落下都要取走人的性命。 冲锋的时候唐久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纯粹是一架杀戮机器。 冲锋陷阵之余,还能顾及全场战局。 偌大的战场仿佛就是她帐中的沙盘,她在其中纵横来去,横扫千军。 有比她战术更厉害的,没她会冲锋。 有比她会冲锋的,没有她操控全局的本事。 会像她一样操控全局的,没有她不怕死。 北狄人深知唐久安是可怕的,但她好像从未这样可怕过。 更要命的是,就在两军血战之时,北疆军后方忽然吹起号角,中军大阵列队而出,一人端坐马车,为唐久安掠阵观战。 关山! 北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我们上当了!关山没有死!” 不知是谁喊出的第一句,这句话宛如瘟疫一般传遍整个北狄军。 本就是在唐久安手上处于下风的北狄军很快溃败。 当鏖战结束,长年难得下雨的北疆下起了大雨,地上的血水混着雨水,迅速渗进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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