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不置可否。 她不想,但她不得不做。 见他点茶工夫,持瓶点汤,注汤调匀,环腕运筅,一套行云流水。 她扫视了一眼案上齐整的茶具,钞茶的分量约莫二钱,问道: “希乌大人的茶具早已备好,是一早便知道我要来。” 希乌将盛茶的杯盏递到她面前,笑道: “公主殿下聪慧过人,必知当下何人可近,何人可用。” 茶香四溢,清河双手举杯,微微仰头,只在杯沿浅浅抿了一口,没有饮下茶水。 她装模作样放下茶盏,明眸睨了一眼身前自定的男子,笑道: “希乌大人,可是在自荐?”她不由挺直腰背,尖细的眉挑起,如勾似扯,淡淡笑道,“大人既与我长姐相交甚笃,我可以信任大人吗?” 希乌将怀袖横亘案上,也欺身上前,盯着她眉间颤动的花钿,道: “你以为,大可汗何故在公主来之前摔断了腿,就一直下不了榻?” “你以为,今日你能顺利出入王帐击杀大可汗是为何?” “如此自荐,公主殿下可还满意?” 见他坦然地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清河径自问道: “你知道我要杀掖擎?” 希乌烧开了第三壶水,沸水的热气将他胡汉难辨的清俊面容描上了几分慵懒之气。 “我助你一臂之力,为你,也是为我杀掉可汗。如此不好么,大唐的公主殿下?” “希乌大人向来蒙受可汗盛宠,官拜宰相,何故要毁了这条官运亨通黄金道?”清河秀眉一凛,冷笑道,“莫非,你是要可汗之位,自立为王?” 希乌微微一笑,啜饮了一口掌中之茶,出人意料道: “害她的人,我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望着茶碗中渐渐消散的茶沫。 清河愣住了。 她知道希乌一向与玄王叱炎在王庭争锋相对。当时她以为是掖擎可汗为了平衡朝局所设下的掣肘。此刻才知,原来他一直是受了长姐之命。他也是长姐布下的一颗棋,用来克制素来痛恨唐人的玄王。 可如今叱炎已非彼时的叱炎,希乌大权在握,仍要为长姐报仇么? 清河心中万般纠结,不知是否该将实情相告,让他收手不要再对付玄王。 她蹙起眉,目光落在他搅着茶沫的手上,不禁问出了口: “我心中亦有可汗人选。那么,大人可愿来帮我?” 希乌颔首,微微一笑,抬手将案上的那卷大可汗遗诏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清河摊开卷轴,看到所列之人,心下又惊又喜,耳边传来希乌悠悠然的声音: “如此,可算为公主效力的投名状?” 王庭中的宰相希乌识人断面,智多近妖,果然不出所料。 “但……”希乌话锋一转,阴恻恻的语调响起,“我心中,下任可汗的人选,另有其人。” “公主殿下,要如何令我转念呢?” 希乌笑而不语,肆无忌惮地审视着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和纤细窈窕的身姿。 清河不喜他这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她捉摸不透,反被他盯得颇有几分不适,伸手敛起垂落下去的披帛,遮住香肩,欲起身告辞。 希乌并未拦她,仍是顾自垂头坐在席上,不动声色地继续点茶,唇角勾着一丝浅笑。 不知在笑谁。 很快清河就知道他何故一副看戏的神情。 门外骤然传来兵戟相碰的争斗之声。有人在硬闯希乌的毡帐。 未有持续多久,守卫仿佛都被打趴下了。 “殿下,大人已歇下了。哎,殿下,怎可擅闯宰相寝帐……”然后便是帐门外侍从的闷声,倒地没了动静。 随后传来另一个侍从高亢的禀告声: “玄王殿下到。” 清河猛然回身,收了步子不敢再向帐门走去。 他不是在王帐处理掖擎后事么,他此时怎会来? 她慌不择路,帐内空旷,唯有一案一榻而已。她只得看向案上镇定自若的希乌,既是羞恼又是求救。希乌眉目幽然带笑,头一偏,朝一旁的榻上扫了一眼。 他在示意她躲在他寝榻上。 帷帐之下的胡榻上,有一大摊平铺的素纹衾被,容纳她娇小的身躯已是足够。 可……如此十分不妥。 熟悉的脚步声已逼近。 可眼下,除了这榻,别无法子。 清河无法再犹豫,她只得紧紧闭上眼,飞身上了榻。 窝进衾被的一瞬间,帐中灯火被希乌骤然熄灭,整个茶香缭绕的帐中顷刻浸没在一片暧昧的黑暗中,唯有余烟缭绕,当断不断。 厚厚的衾被上萦绕着陌生的蘅芜香,沁人心脾。可本是沉心定气的香薰,此刻却让她心口躁动不已。 秋日燥热,衾被捂着,她身上更是渗出了一层薄汗,已透湿了薄纱的衣料,黏在了她体肤上,湿腻腻的。 她也不知道怎地今日就不敢在希乌处直面他。或许是心中藏了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她的私心,她的筹谋,何尝不是为了两人的今后呢。 只望他此次只是来找希乌有事,不要发现藏身榻上的她。 清河轻叹一声,在衾被中僵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我一来,宰相大人便熄烛歇息了。可真是巧。”长风刀柄一挑,掀起帐帘,大步进入漆黑的帐中,鹰视狼顾,扫视一圈空荡荡的帐内。 他来到案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座上独自饮茶的希乌,气势逼人。 “我的帐子,玄王殿下说闯就闯。来都来了,不如饮口茶再走。”希乌笑得端持,避开他冷若寒霜的目光,垂下眸光,看向空座上的杯盏,意有所指。 不用他刻意提醒,长风都注意到了,座下无人的案上,那杯孤零零的茶盏沿缘,印着一圈淡淡的口脂痕。 在幽深的夜色下,只浅浅一道红,却甚是醒目且磨人。 长风目色一暗,强压着心底翻涌的怒意,不顾希乌似是而非的再三邀约,朝那座被朦胧绢帐环绕的胡榻走去。 希乌冷哼一声,道: “玄王殿下来此,可是疑心我藏人?”他语带嘲讽,意在挑衅,道,“玄王殿下当日病中也在身下藏娇,我身体大好着,如何藏不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长风不语,用刀柄撩开了轻薄的纱帘,一团微微皱起的厚被映入眼帘。 被角处,满溢出一缕一指长的青丝。 蜿蜒其上,如一道墨黑的弯钩。 将他的心一下子勾紧了。 似是察觉到了露馅,那缕乌发正被一点一点抽回被中,再遮起来。 长风死死盯着,怒火中烧,又气又急,哭笑不得。 他一把将衾被抱起,扛在臂弯下,不顾被中人被吓得不断扑腾的手脚,不言不发转身就往帐外走。 希乌起身,又隔空道了一句, “公主对我的心意我自明了。我希乌,必当为公主卖力,效犬马之劳。” 心意?卖力? 本是尽忠的话语,为何此刻听来有几分刺耳,甚至带着一丝狎玩之意。 清河不得其解,只觉腰身骤然又被男人加深的力道给越箍越紧了,像是要将她揉碎在掌中一般。 她自知理亏,不敢挣扎,任他擒着,像是一只被庞然大物所捕获的小兽。 “来人,恭送玄王殿下。”希乌目送二人离去,刻意喊人道。 几个被打倒的侍从听到主子的命令,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明就里地看着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大步远去,他遒劲有力的臂膀死死扛着一卷裹紧了的衾被,捂得严严实实。 唯独,被缘流出的一角胭脂色的裙裾,在夜色中翩然撩人,像雾气一般幽幽散去。走过时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蘅芜清香。 泄露了天机。 几个侍从眼睛一亮,顿觉这秋夜里,身心发热,燥着火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希乌:我来为小情侣添柴了~当年的恨【详见32章】,今日还了回去,刺激~ 长风:头顶绿油油的 清河:不祥的预感,身子骨要散了……
第85章 沟壑 此夜的秋风有了几分萧瑟, 缺月如弦,横于万千雪白的毡帐之上,月华一洒千里。 枯黄的草垫被一双乌黑锦靴狠狠碾过,一阵风拂过, 草碎四散。 毡帐的帐门被他长腿一迈撞开, 径直入内。 帐中烛火已灭, 昨夜未尽的残烛,迎风凝结,化作一滩泪冢。 臂弯一松,卷起的被褥在榻上散开来,里头的女子滚了出来。 幽暗的夜色下,她皎洁的面上透着汗湿的浮光,仿佛还是刚才水里捞出来那般漉漉。 衣衫被汗水浸透, 纤薄的绢纱衣料黏在她白玉无瑕的肌肤上, 一片朦朦胧胧。 巴掌大的小脸从茂密的凌乱散发中漏出,显得面色白得发亮, 眸子晶莹闪烁。似是在被褥里被闷坏了, 她嫣红的唇口翕张, 气息有几分急促。 “身子不适?嗯?”男人俯视着她, 面色沉郁, 喉结微耸,身形一动不动, 唯有紧绷的下颔线流露出他正抑制着满腔怒气。 “你怎么会来……”她的声音轻如蚊蝇,几乎不可闻。 “我去了你帐中,连可敦帐中都找了, 都不见你人。” 长风攥紧了手,腕上隐伏在皮下的青筋突起, 指骨节胀大开来。 她不会知道,他找遍王庭寻不见她的时候是有多担心,那几刻奔波中握刀的手都是带着颤的。 可她,为了避开他,竟然藏身在别的男人的床榻上。 想到此处,怒不可遏间,他向下抓紧了她纤弱的手腕,将她提到自己身前。 “为何是希乌?”他的眼神冷酷中带着一丝愤恨,厉声道,“你去见他做什么?” 为何偏偏是他。他今日刚告诫她不要靠近这个阴诡狡诈的男人,她却背着他往那人帐中跑。 他见她衣衫虽有几分凌乱但也规整,他自是笃定她不会背叛于他,但心中仍是万分不解。 清河被巨大的力道钳制住,动弹不得。咬唇望着他,气势不减,分毫不退: “我乃回鹘可敦,见谁,不见谁,为何要向玄王殿下禀报?” 见她故意呛他,又答非所问,默不作声许久,他脑中一时千头万绪汇集在一起。 王帐里的那个酒瓶,失了前蹄的马匹,还有希乌安排在王帐的人。 他松开了手,的目光冷了下来,如同凝着冰棱一般刺向她,问道: “所以,你是故意瞒着我,与希乌合谋,杀了掖擎?” 手腕一空,清河跌落在榻上,微微一怔,反而笑了一声。 该来的迟早要来。 她露了馅,他反应得比想象中还要更快一些。 有那么一瞬,她宁愿他是误会了她和希乌的关系。唯独不想他联想到掖擎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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