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掸了掸白袍袍角上染上的几滴血渍,不悦地皱了皱眉。他拱手对目瞪口呆的众人道: “诸位,我与张恪有私人恩怨。亡妻清河公主曾为此人所害,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萧长风伺机诛杀张恪,乃我一人所为,与在场诸位无由,更与谋逆之举无关。诸位可自行离去。” “萧长风,你,你……”崔嗣恍然大悟,他的局已全然被眼前这个白袍少年所破,没有了张恪,他便没有了挟持众节度使的缘由。他怒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长风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也不回头,径直离开,向长廊走去。 “崔嗣,你不要欺人太甚!”“是啊,老子领兵十余年,最近不得你这种阴谋诡计,你敢对河西动手,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你杀得了一人,你杀得了我们所有人吗?”“萧将军是为我们解围,你敢动他?” 义愤填膺的将军们纷纷拔刀而起,围成了一堵人墙,与庭中的府兵拔刀相向,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崔嗣双眸猩红,目眦欲裂,热血涌上头顶,赫然拔刀,正要下令,忽闻一声: “阿耶,不要一错再错了。” 崔焕之从人群中趔趄着奔出来,飞扑到崔嗣眼前,死死拽紧他执刀的袖口。 崔嗣猛地甩开他的手,怒喝道: “你这逆子……来人给我押下去!” 崔焕之一字一句道: “阿耶,河东许氏已听到风声,收走三万精兵了,我们已无后援。难道要用府兵玉石俱焚么?” 崔嗣一惊,向后趔趄一步,面色发白,道: “你说什么?怎会如此?……” 崔焕之重声道: “阿耶,你自小教我,忠孝仁义。可你若是执迷不悟,还要再动手,于当今天子,何来忠?于崔家祖先,何来孝?杀人诛心,何来仁?挟持宾客,何来义?” “他们都是来儿子我婚礼,为我崔氏喜事道贺的贵客啊?你若是对他们动手,哪怕你最终夺了天下,儿子今后,如何在世人眼中立足,如何在巍巍青史上留名?” “阿耶,你是要葬送儿子一生么?” 喧哗骤灭,全场静默,寒蝉仍鸣。 已行至长廊尽头的长风闻言,轻叹一口气,闭眼片刻,缓缓回身,对僵立在那里的崔嗣道: “崔嗣,我已破了你的局,你已孤立无援。张恪为我所杀,与他人无关,更是与你毫无利用价值。你只需照常出了这个门,你仍是河陇侯,陇右崔氏仍是西北大族,崔焕之仍是陇右军统帅,而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怎么选最才是上上策,你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呯嗙”一声,崔嗣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识时务者为俊杰。府兵见主子如此,面面相觑,也如刀柄烫手一般迫不及待地扔掉了刀。 长风走上了长廊的台阶,身后是一片阴森森刀光闪过的掠影。府兵们纷纷为他让开了路,无一人再敢拦他。 “萧长风,你河西萧氏世代忠良,你阿耶却落得如此下场,你竟然不恨么?”崔嗣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疯疯癫癫地指着远去的他,意有所指地想要挑动起他心底深埋的潭水。 他恨么?他亦问过自己。 起初,怎么能不恨。可是有一个人,踏遍千山万水,历经劫难,将他从阴诡地狱里救了出来,还以孱弱不堪的身体与始终如一的真心赎了罪。 他的恨,与她的爱相比,抵不过,只能长埋地下。 他还能怎么恨? 她死过一次,他也已失去过她一次,那种痛彻心扉,显得往事的恨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何必再让沉疴旧事消磨与她难得相守的机会。 俯仰之间,他所行所为,无愧于她,无愧于萧氏,无愧于天地。如此便好。 崔嗣寻衅的喊声已越来越远,长风置若罔闻,一刻未有迟疑,身影消失了雕栏玉砌的暗影中。 …… 长风疾步回到了洞房门口。 两个姑娘在门口并排坐着。 阶前夜色凉如水。他的妻子披着他的氅衣,歪着头靠在她瘦削的肩上,小口一张一合,好似絮絮叨叨在和身旁之人说着些什么。 再上前几步,目光下移,看到了她们脚边一壶喜宴上的烈酒。 长风心下一笑。原是贪了酒,成了个小醉鬼。 肩上忽被一人一拍,他回头一看。崔焕之也回到了卧房前,亦跟他一道望着两个不知何时亲昵起来的姑娘。 “我今日终于明白,为何清河始终只会选你一人。”崔焕之在他身后倏然轻声道了一句。 “算我对你,心服口服。这轮遥不可及的明月,我让给你了。”崔焕之望着那抹靓丽的靛蓝色,低首笑道,“我也已找到了我的月亮。” 长风颔首,勾唇轻笑,不言不语地俯下身将清河抱了起来。 她的面颊燃着红雾,娇艳欲滴,他压低了氅衣的帽檐,遮住了她半张脸,故作不经意间,警惕地瞥了瞥一旁的崔焕之。 崔焕之并未在看他怀中的宝贝,而是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新婚妻子环抱起来,想要送入洞房。那个女子可不像清河醉后这般乖巧,她撒泼打滚,扯着崔焕之的衣襟不松手,还差点抓破了他那张小白脸。 可为人夫君的,除了好好哄着,还能如何。 长风掠过那两人,怀抱香玉,起身离去,身后仍传来男女的吵闹声。 “崔焕之,你又欺负我!” “是,是我欺负你。大小姐能不能脱个鞋再上榻?”“罢了,我来……” “好好,我错了,再也不捆着你了,你若生气,不如你来捆我一次?” 长风一向不喜窥探于人,闻言心下生笑,却又遽然想起,洞房内应是一片狼藉,仍有他和怀中女子忘情欢愉后的遗迹。 他轻咳一声,速速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内宅,让崔焕之无奈的声音渐渐消散在了风中。 一轮清朗而皎洁的圆月底下,两旁的芭蕉叶婆娑生影,海棠花的重瓣随风送香。 长风出了崔府的大门。他将怀中娇小的妻子放入早已安排好的马车上,顿时也不想再骑马,一同钻入了宽敞的马车中。 她眼睫翕张,如蝉翼扑闪,沾了酒水的唇嫣红得像涂了油彩,甚是夺目。唇瓣随着绵长的呼吸微微颤动间,她忽然抬起手,又朝口中灌了一口酒。 长风一怔,原是他没注意,她手中偷藏了一个酒瓶,隐在了她身上宽大的氅衣中。他捞起她垂落的手腕,想去夺走她手中的酒瓶。 “清河,你醉了。不喝了罢。” 她不知哪来的劲道,死死不松手,他本就没用什么力,被她这么一拽,反倒扑在她身上。 咫尺之隔。可见女子浓长的睫毛缓缓掀起,美目双瞳,如酿了一汪烂漫的春水。她懵懵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抬首吻住了他。 下一瞬,她柔若无骨的双臂缠上了他的颈,一寸一寸裹紧。不安分的一双莲足,更是挑起了他散落的白袍边。 “夫君……”她似在梦中,双眼雾气重重,不自知地轻咬着玉指尖,绵吟了一声。 如此醉态,千娇百媚。 良辰美人,岂能错失。 他没有忍,劲臂一抬将那小醉鬼捞起,在奔腾的马车上吻了她一次又一次。车轮飞驰的轱辘声盖过了欢愉的吟和痛快的喘。他眼见她酒后微红的面颊泛起一阵阵潮红,满头青丝悠悠散开,迤逦在他身上,贝白的脚趾绷紧又勾起,扶在掌中的束素袅袅起伏,与浅蜜色交融在一片,难舍难分。 最后她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梦里时不时唤的,还是他的名。 此夜,和今后的每一夜,有她在侧,他都深觉此生所愿皆偿,别无所求。 若要求,只求: 花好月圆,地久天长。 (番外之花好月圆篇,完。)
第102章 曾记惊鸿篇(一) 【看前必读:这条if线从第92章中间清河为长风解围后中刀昏迷后开启, 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结局,会虐哦。】 医官匆匆赶来禀告的时候,天色已晚,长风还在军中整顿甘州得胜归来的河西军。 “萧将军,公主醒了!”年迈的医官来不及行礼, 手脚虽颤颤巍巍, 但先声夺人,最后几个字却吞吐起来,“可,可是……” 长风忽略了他的欲言又止,从部下手中夺过战马的缰绳,飞身上马,狠夹马腹, 不回头地往府中赶。 都督府的卧房, 暮色已迟迟浸入室内,烛火恹恹, 帷帘罩着幽暗的光。 一阵狂风吹来, 本就稀微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 长风奔着进入房内, 走得太急, 掠过卧房中央的屏风之时, 还被底座绊了,他趔趄一步, 稳住身形,脚步慢了下来。 低垂的素绢帐幔朦朦胧胧,投影在镂纹繁重的地砖上, 如流水淙淙,来回往复。 昨夜还在他怀中昏睡不醒的女子, 此时只着一袭绵软定的轻纨纱衣,蜷缩在卧榻最里头。满头青丝如乌缎,覆满纤瘦的身子,将她的侧脸掩得严实,看不见神情。 帷幄外立着凝燕,面若冰霜,神色凝重,不苟言笑。再旁边,是他安排的两个侍女跪在一侧,见他来了,头伏于地,如在请罪。 “都出去。”他道。 侍女如蒙大赦,快步撤去。 凝燕因回鹘时的旧事心怀芥蒂,与他素来少言,此时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离开了卧房。 长风缓步行至榻前,驻足片刻,犹豫后,仍是坐了下来。 听到有人靠近,她抬首,从浓密的乌发中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得如同夜雨后的新月。 神容茫然,眼神沉滞。 他微微一怔,伸出手去,想要撩开她挡在眼帘前的碎发。可他的指尖还未碰到发丝,她的头便偏了过去。 她不让他碰。 长风的手滞在那里,又缓缓落下,手指握成拳头收了回去,目光下移,落在她紧握在膝上,泛着白的指骨。 他看出了她的异样。她很紧张。他皱了皱眉道: “可是有哪里不适?” 女子掀起眼皮,定定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抬起素白的手指抓紧了锦衾盖在身上,又往后挪了挪身子,越退越远。 往日明亮的眸子笼着一层混沌的阴翳,神色令他倍感陌生。 似是在害怕。似是在防备。 长风不由眉头紧锁,欺身上前,握住了露在外头的一截细踝,不让她越退越远: “清河,你怎么了?” 被他制住,女子小腿滞在那里,迟疑了很久,眼睫扑闪,用极细的声音嗫嚅了一句: “你是?……” 他怔忪地放开了她的踝,手掌去覆她的额头,来回探查是不是又发起烧。 可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她明明活生生就在眼前,却好似与昏迷不醒并未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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