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转瞬间,“哗”地一声,一阵惊雷在头顶轰然劈裂而下,撼天动地。 众目睽睽之中,含元殿的天柱坍塌,半边宫殿,朱强碧瓦随着暴雨如同逝水般倾泻而下。 “救驾!速去随我救驾!”司徒陵瞳孔猛睁,高声疾呼道。 他心中亦如雷击般震撼。 她所说的一切,竟尽数应验了。 第107章 灵凤杳杳篇(三) 成德六年夏, 雷雨晦明,含元殿遭天雷击溃,殿前东南侧天柱击中倾塌,雷火焚烧。 司徒陵回到禁军憩间的时候, 已是下半夜。 他卸下湿漉漉的蓑衣放在外头, 放慢了脚步入内, 阖上门,恐惊动了趴伏在榻上的女子。 她似是睡着了,支肘倚在矮几上,身上松松垮垮穿着他那身团纹锦袍。许是夏夜燥热,腰带未系,领口低垂,露出一截皎洁如新月的颈线, 白得纯澈无暇, 勾人心目。 司徒陵撤回目光,轻手轻脚地将仍在滴血的配剑安放在墙角。 谁知, 一听到微弱的脚步声, 她便即刻醒了, 惺忪着双眼, 马上发问道: “含元殿如何了?” “火灭了。圣上在偏殿, 只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伤。” “张恪呢?”她追问。 司徒陵抬眸深深望了她一眼, 目中的情绪晦涩不明,沉声道: “张恪和几个内侍当时正在含元殿殿前避雨。他被梁柱轧断了双腿,其余几个内侍, 无一人生还……” 他知道她还要问什么,便接着道: “按照你之前告知于我的布局, 恐张恪穷途末路,他的神策军生叛心,雷火后一个时辰内已为我的羽林军所控。” “如此甚好。”宴海眉心直跳,终是舒了一口气,唇角微勾,道,“张恪,算是完了。” 司徒陵在她身前徘徊良久,忍不住开口道: “宴海,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如何能未卜先知?若是圣上恰巧在殿内,后果将不堪设想……” 宴海早有预料他会如此问,望见他凝重的神色,反而微微一笑道: “我就是知道圣上今夜不在含元殿正殿,才作如此谋划。”她黢黑的凤眸在未燃烛火的暗室显得有几分阴郁。 “先是童谣,再是天雷。可你既能未卜先知,为何不提前疏散人群?今日含元殿周围,死伤无数。张恪虽可恶,但那些小内侍和神策军将士,何其无辜?” “童谣之后,若无事应验,那岂不是白白浪费那么好的一句谶语。”宴海垂下眸子,娇俏的声音低了下去,抿了抿嫣红的唇,带着几分委屈,道: “陵哥,你对我有那么多疑问,可是后悔帮我了?” 司徒陵摇了摇头,道: “帮都帮了,岂有后悔一说。”他沉默了片刻,别过头去不再看她,道,“自洛阳后,我只是觉得有些不认识你了。今日,人命关天,如此行事,未免太过狠辣。” “狠辣?”宴海微微一怔,抬首望着他幽声道,“陵哥,你说我狠辣?” 她看他欲言又止,心中漾起一股无名的苦涩。 她不能怪他。因为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她和他会经历怎样的生离死别。而这些苦难,都是那些人一手造成的。 司徒家三郎,向来良善仁厚,在他看来,她如此行径,见死不救,确实算得上心狠手辣。 宴海扯了扯唇角,下了榻,缓步来到他身旁,抬臂露出一截皓腕,玉指轻勾,紧了紧他浸了血斑的襟口。 “可是,有人欺负我,陵哥你也不帮我么?” 娇语一句,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 司徒陵面上一热,想要后退避开她微凉的指间触碰,却最终只是敛了敛衣襟,掩住了那片他不想让她看到的触目血迹。他的声音又沉又哑: “谁敢欺负大唐宴海公主?” 谁敢?宴海失笑。 他们都敢算计她,为何她就不能算计他们? 她就是要用这“巧合”的天灾,让他们惧怕,不敢再动她。 “鸾失碧霄,凤不还巢,天下素缟。”她又默念了一遍童谣的下阙,回想起了在回鹘时孤苦无依,夜夜思乡的日子,此时倒觉得分外可笑。 她收回失焦的目光,定在眼前面容沉毅,身材壮阔的男子身上,倏然笑得柔情似水,笑中含泪,哽咽道: “陵哥,我做了个梦。这些都是梦告诉我的。梦里,我母妃和舅爷都不在了,他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没了倚仗,要我去和回鹘和亲,只有你不嫌弃我,一直帮着我。” “和亲?”他目露惊异,喃喃道,“就算你梦中之事一一应验了。可外邦求娶,一向是晋封宗室女为公主,送去和亲。你是大唐公主,怎会要你去和亲?” 她摇摇头,没有答他,只是越哭越伤心: “我本是想着,我若是失了贞,父皇或许就不会送我去和亲了。于是洛阳那夜,我去求你,可你,不肯要我……” “我……”司徒陵心潮渐起,耳根泛红,千言万语凝在唇舌间不知如何开口。 她缓缓从他的襟口收回了手,喉间挠人的凉意渐渐散去,司徒陵怔忪时,身前已覆上一团绵软。 一双玉臂缠绕在他紧实的腰际。她贴身拥住了他。 司徒陵瞳孔微睁,身体僵直,手足无措。 在洛阳那夜,他犹豫片刻,仍是推开了她。 此时此刻,他垂眸望着暗自落泪不止的少女,却始终没有抽身离去。 他舍不得离去。 “别怕,梦是反的。”他听到自己模棱两可地说道。 怀中的少女没有言语,只是轻声啜泣着。随着她刻意压低的哭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要一片片碎裂开来一般。 她为了那个荒诞不经的梦,竟愿意把自己交给他。 危难之际,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 他何德何能。 司徒陵眼底暗流涌动,凝视着下颚间抵着的几缕云鬓,忍不住想要抬手抚慰她,想要放肆一回。 腰间忽地一松。她已退却。 她侧身错开他,低垂螓首以袖拭面,随即恢复了端肃的神色,低语道: “天亮了。我该出宫去了。” 司徒陵已微微抬起的臂凝滞在半空,只得缓缓收拢了手指,漫不经心地放在背后紧握成拳。 “还有一事请陵哥帮忙……”她走到门边上的时候,回眸望着他,眼中清光涌动。 “何事?”司徒陵的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希冀。 “三日后,回鹘使臣来宫中和谈。圣上宴请他们之时,我想混入禁军中旁听。” 虽然他没有作声,但她就是知道,他不会拒绝她的。 许久,晨光熹微,人走了,马车声也远去。 房中,还若有若无地可以闻到伊人留下的幽香。 司徒陵独自伫立在榻前。 他闭上双眼,仿佛仍能感受到,那双藕白的小臂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将他越缠越紧。 *** 三日后。 大唐帝王宴请回鹘使臣的席面盛大,开在了宽敞的清泰殿。 李宴海穿着勉强合身的禁军银甲,跟在司徒陵后面亦步亦趋。 其实她的身姿比他矮足足一个头,其实只消仔细一看,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可没人会说什么,谁不知道宴海公主身份尊贵,且与禁军副统司徒将军自幼-交好。 殿内的侍卫们纷纷睁一只闭一只眼,望着二人掠过一道道蟠龙柱,往里走去。 “这里有胡人,你跟紧我。”司徒陵扫了一圈宴席间已开始大口喝酒的回鹘人,毫无礼节,不由皱了皱眉。 宴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朝那圈豪饮的回鹘人望过去。 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碧眸。 目光交错间,她顿时只觉呼吸凝滞,差点要跌坐在地。 那个玄衣赤领的锦袍胡人,高鼻深目,眼窝深陷,身材精悍,气势凛然,在一群胡人间显得犹为出众。 所幸,那人只是在她面上顿了一顿,很快挪开了视线,偏过头独自饮了一口酒。 宴海呆在原地,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双时而柔情时而阴鸷的碧眸,她两辈子都忘不了。 那双眼,属于掖擎。 前世死前,被他几近暴戾地占有凌-辱了一夜,那种哪怕隔世仍然清晰如昨的恐惧感攀升而上,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此时,他还只是回鹘大可汗的一个皇子。只记得她嫁过去没多久,他便弑父杀兄,夺取了汗位,强占了她。她为大唐和亲公主,只得依照胡俗,父死子继,二嫁成为他的可敦。 后来她才听闻,就是他,率领最为精锐的一队回鹘骑兵,绕过凉州河西军和尧山天险,千里奔袭,直取长安。 好像在找什么人。 知道他对唐人的恨意竟如此深切,她在回鹘与他虚与委蛇,多加防范,最后决意取而代之,才有了前世兵变失败,自尽而亡的惨烈结局。 今日,他竟也在这宴会上。他究竟要做什么? 宴海细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得生疼。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司徒陵望着她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担心地问道。 “无事。”宴海擦去额上骤然冒出的冷汗,跟上了他。 司徒陵面露狐疑,在一处几案处立定,对她道: “你就立在此处看。这是我朋友的坐席,他不会说什么的。你且放心。切记,不可随意妄为。” 宴海从柱子侧探身,望见了前方几案上坐着一个白袍少年,蹀躞革带,腰配长剑。 只得一个背影,却也可见宽肩窄腰的精壮轮廓,一头墨发尚未及冠,随意散在身后,黑得犹如一望无际的夜色。 听到司徒陵的招呼声,少年微微侧过身,露出俊美的侧脸下,一道利如薄刃的下颔线。 眉眼浓烈,一双黑沉的眸子悠悠扫过来,看到了公主也不起身,不过浅浅颔首示意,举止从容中透着一股藏锋于内的凌然傲气。 “河西萧氏。”司徒陵对她耳语道,“也算你娘家人了。” 宴海“嗯”了一声,心想道,不止是娘家人,还是妹夫。 此时,内侍唱礼官高声道: “圣驾到——” 宴海收回思绪,朝御座上望去。只见她的父皇一袭赤金朝服,缓缓举杯,抬手示意宴席开场。 群臣起身,纷纷祝酒,贺颂声一片。 她的目光不由往对面望去,看到掖擎隐在人群中,兀自饮酒,薄唇轻勾,显然带着不可一世的讽意。几杯酒后,他朝几个回鹘大臣耳语几句。 片刻,那须发皆白的回鹘人,看起来是这队使臣中最是德高望重的一位,朝高座上的皇帝敬酒道: “大唐的皇帝,我们今日带着合盟的诚意而来。回鹘愿意与大唐永结秦晋之好,为表诚意,我今日替大可汗向皇帝求娶大唐公主。听闻,皇帝有两位亲生女儿,适龄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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