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底子好,又人靠衣装,今夜可有的看了。”语罢便撩起门帘,牵她出门,又小声道,“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可保重,别枉费我一番心意。” 辰霜低眉问道: “还未请教姑娘姓甚名谁?今日相救之恩,必当相报。” “我没有名字,我本就是个婢子罢了。从前,主子唤我翠雪。”雪儿微微一笑道,“好好活着,便是报答我啦。” 脑海里雪儿的身影渐渐消弭。 辰霜回过神来。 小神都堂前歌舞升平,几个胡女穿着轻薄的衣衫在圆台前翩翩起舞助兴。 她透过斑驳的人影,盯着一个又一个穿梭在堂前,最后落座的宾客,找寻着那个熟悉的玄色身影。 直到时辰已至,大门紧闭,却始终未曾看到那副熟悉的玄铁面具。 那面具何其独特,在人群中应是一眼便能认出的。 可过目千人皆不是,她有些心焦,自问道: 他真的会来吗? 此时,堂内金锣一敲,拍卖开始。 第一件藏品是一坛二十年的西域美酒,要价两百金。 酒坛盖子一开,醇厚酒香四溢,在众人鼻间流连着,引得数人开始竞价。 炒价飚到三百金之时,无人再出价。 辰霜一愣,心叹不值。依她所闻,这坛酒一开始香气浓郁,可酒香后调却不足,所谓二十年酝藏,其实也就不过尔尔,怎值三百金? 正要落锤之际,忽闻一声: “五百金。” 众人纷纷侧目,循声望去。这声叫价,源自大堂一侧深处的单独雅间。与大厅由一道轻纱屏风为隔,将内里的贵客身影掩去。 三锤定音,那坛美酒被送入雅间之中。片刻之后,众人眼睁睁望着一盘金子从屏风内递出,送入喜笑颜开的窟主面前。 第二件藏品,是一匹来自大唐的碧青帛缎。由每一寸皆有二十支锦丝织就,极尽精密,细腻无比,光泽照人。 这匹布一出场便已飙到了五百金。辰霜心知,这种缎子,看起来细密,实则厚重无比。在长安的皇宫里,都是下等宫女才会裁去做衣的,在此地竟能卖出这种高价。 不过出价升到六百金便不再往上动了。她整肃仪容,捋平衣上的褶皱,正要作为第三件商品从后台出场,却又听见一声: “八百金。” 音调平缓,从容自定。 堂内先是雅雀无声,接着便是一阵哗然。 喧嚣之中,辰霜忍不住探身,隔着中心的圆台,向对面的雅间望去。 堂前明亮的烛影映在纹路斑驳的屏风之下,留下深浅不一的印痕。屏风后的人影在昏黄的灯火下,若隐若现,只可见一道挺拔如松的侧影。 那道侧影饮了一口酒,抬手轻轻一挥,又一盘金子从内里端出。 胡乐顿时激昂起来,喑喑哑哑的胡琴配着尖唳的羌笛,庆贺着大买卖落成。 不过半刻,一片奏乐的嘈杂声渐悄,台前跳舞的胡姬徐徐散去。 圆台之上,珠帘轻卷,帷幕拉开。 摇曳的璎珞之中,出现了一个身穿露脐胡裙,面掩薄纱的女子。 碧青的底色更衬得她肤色雪白,上衣无袖,露出整双玉臂。 窄腰宽裾,腰间一条长长的缎带,紧紧收束着她的细腰,一直垂落至小腿。走动间轻薄的衣袂翩跹而起,万种风情犹生。 乌云发鬓上用金钩别着一方绣纱,遮住女子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黑眸,扑闪的羽睫,还有眼角勾人的泪痣。 不过须臾,周遭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堂内平静,如同一池波澜不兴的湖面。 最前排手持折扇的白衣公子,慢慢停下了摇扇的动作;不远处大口喝酒的赤膊大汉一口酒已送到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连控场的小厮亦看呆了似的,忘记了报幕。 数百道目光齐齐聚集在台前,似是凝固了一般。众多目光之中,有惊艳,有贪婪,亦有邪念,更有升腾的欲望。 窟主轻咳两声,上前道: “此女与其匕首一并出售。两千金起拍。”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带着几声轻嗤。 那女子手中的匕首看起来只是普通铁石打造,柄上不过雕银,市价不足一金。单那女子要价千金倒不过分,但是连同那匕首共两千金,实在过于虚高,令人望尘莫及。 “我说窟主,无人应你的价。我出一千五,只要这个美人,不要匕首。你意下如何?”其中一个满身金银玉器的宾客站了出来,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女子,语带挑衅地出了价。 “这……”窟主犹疑间,正要狠心下接受压价,见好就收。 “三千金。” 还是那个屏风后的声音。 先声夺人,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众人咂舌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窟主。他喜上眉梢,额头已冒出了兴奋的热汗,胸中一口气呼之欲出。这比第一位的出价翻倍了不说,还比他的心理价位高了整整一千金! 雅间中走出一个戴着鬼面的胡服男子,在窟主耳边低语道: “主人要先验货。” 窟主自是连连称好,指点手下将辰霜送到了那雅间外边。 辰霜每往前走一步,脚踝上的铃铛随着步伐相撞,声响清脆撩人。直到她行至屏风前停下,与内里那个男子只有一屏之隔。 屏上描画着一株半开的清荷,在莲叶田田间,润露而泽,含苞初放,娇妍欲滴。 辰霜立定,面颊微红,双手垂在在侧边,握紧了藏在臂后的匕首,额间沁出一层薄汗。 屏风后的身影不动声色,似是在与她隔着一面轻纱对视。 目光交织间,那层轻纱被浊重的呼吸鼓起,勾勒出二人交叠在荷花瓣间的轮廓剪影,随着纱面潺潺而动。 她身形凝滞,一颗心骤然开始莫名地狂跳起来。 随即,右手手腕突然被一只劲臂握住,紧接着被一把拽入了屏风后边。 脚踝上的银铃急促地“叮当叮当”作响,像是被一疾风吹拂而过。 她的身体被这阵疾风稳稳拖着,裙角不断缠绕收紧,最后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感应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已抑制不住躁动的心跳,缓缓抬眸相望。 与之视线交错的刹那,她心底的荒野倏地燃起了燎原的星火,将数日来的惶恐与不安灼烧殆尽。 不一样的面具之下,却是同一双眼。 她朝思暮念的那双眼。
第二十六章 洞房 “还跑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指尖轻挑,将她的面纱缓缓摘下。 辰霜的视线开始朦胧,眼中的幻象开始消散。她身子一软,像一片乖顺的羽毛,稳稳飘落在他的双腿之上。 男人的臂弯环绕着她雪肩一圈,大手钳着那截细弱的手腕,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她不由自主抓着男人的衣襟,用力到将他的领间扒开一道小口子,露出内里浅蜜色的皮肤。 她是想贴近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眼眶却完全被湿雾迷蒙。 眼泪不受控地簌簌而下。 巴果臧绑了她,劫持她,还要杀她的时候,她一声不吭,硬是一滴泪没落。 可不知为何,这双眼的主人只是轻声一问,便让她不能自已,破开了心防。 直至听到他的声音之时,犹如冷水灌顶,打碎虚弥,破了执念。 她深知,她所祈盼之人不可能出现来救她。眼前这个人是玄王叱炎,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可与他四目相对之时,总能形成幻觉,由而生出妄念来。 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辰霜心下冰冷,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叱炎见她突然落泪,微微一怔,以为弄疼了她,这才看到她手腕上被粗绳捆绑过的勒痕。 暗暗的绛红,嵌在她腕间皓白的肌理下,煞是醒目。 他捉着她右腕的力道松弛了些,但并未放手,好像怕她会再度逃走似的。 “知道怕了?”他的语气带着难得的调笑意味。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蜷曲,抬起她的下颚,在她娇粉的面上轻轻一勾,拭去了那一滴固执的眼泪。 收手的时候,叱炎顿了顿,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今夜的妆容是精心描画过的。 青黛色的秀眉如水墨远山,眉梢偏生画出几分翘,妖娆中带着一丝俏皮。微红的眼角像是燕尾斜斜而飞,其下一颗泪痣,掩在蜷长的眼睫之下,楚楚动人,又很是诱人。 连日连夜的奔波与一路上无法平息的怒意,都在此刻被一股悄然萌发的欣喜缓缓抚平。 可他始终不喜她望着自己时的神情。这样的神情,让杀伐果断的他,头一次有了无措之感。 此种感觉,就像是要将已然坠地碎裂的瓷器再一片一片拼回去。 叱炎眸光复杂,纵横交错着,一一落在她单薄而脆弱的身间。 辰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轻轻扭动了一下。她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裙摩挲着男子硬挺的衣料,一片妖冶的碧色染上他素绡的里衣。 贴得太近,他说话间湿濡的鼻息若有若无地窜入她的颈窝,泛起一阵酥麻。 辰霜想要坐起来,直起身子,却被他搭着的一双劲臂霸道地按住。她望着他的新面具,是个诡异的笑脸,有些渗人。 “殿下的面具?” “那副面具太显眼,容易被人认出。”他出人意料地对她耐心解释,似在抚慰,“在外,不必唤我殿下。” 是了,玄王叱炎的面具在西北谁人不识,若是被人察觉,怕是要惹出大乱子。 他今夜亦未着一贯的玄衣,而是一身青灰色镶绣银丝的带襟胡服,显得整个人气质更加冷冽。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为何会错认。 这一袭灰白的缎面料子,在堂前曜目的烛火映衬下,泛着幽幽的白。这个色泽,像极了当年那个少年犹为爱穿的白袍。 怪不得盯了一晚上都没寻到。 辰霜低低道: “你换了面具,我若没认出你,怎么办?” “无妨,我认得你就够。” 他这句话说得轻柔,却激得她心头一颤。她垂首望着身上水碧色的胡裙,层层叠叠交缠着。 哪怕换了新衣,戴着面纱,他确实也即刻认出来她来了 “呀……”她正愣神,突然小腿间一紧。 她低下眸光,望见她露在裙子外面的一截脚踝,银铃作响。 经年执刀而长出厚厚老茧的手和纤弱无力的踝骨之间,稍一用力,并能拧断。 收腿想要后撤,却实在无处可逃。系在踝间的银铃受了惊一般,接连不断发出清脆之音。 “别动。” 叱炎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将打了死结的丝线轻轻一割开,一串银铃掉落在地,吟出最后一声悦耳的轻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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