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看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指了指案上的喜碟小食。 紫衣姑娘俏丽的面容神色鄙夷,道: “我才不吃这里的东西。吃了就会没了气力,逃不出去了。我饿死也不吃。” 原是食碟放了迷药,这销金窟还干着仙人跳的勾当? 辰霜忽然想起身上有翠雪给她的小胡饼,便拿了出来递给了她。 紫衣姑娘接过,便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边吃边对她道: “我叫帛罗,你叫什么名字?一饭之恩,我记着,来日定会报答你!” “帛罗……”辰霜念着这个名字,轻声说道,“丝帛和罗缎都是草原上最贵重的东西,给你取名的阿耶一定很爱你吧。” 那姑娘听她如此说,渐渐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突然将手一甩,气呼呼道: “他要是疼爱我,便不会把我随便嫁人了。”帛罗双手抱臂,浅褐色的眸子一转,“我是为了逃婚离家出走,才被人抓来这困了好几天。你呢?” 辰霜识人向来错不了,这个帛罗姑娘,一看便是草原哪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不由轻咳一声,低低回道: “我叫辰霜。巧了,我也是逃婚出来的。” 她话已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她的身份、她为何而来,怎可擅自为人道。 不过,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应是再无相见之日,这些随口之言,无关紧要罢。 帛罗还在气鼓鼓地自说自话,也不知她听见没有。 辰霜敛衣坐正,问道: “你也是被抓来的?你怎么进的这房间?可有办法出去?” 帛罗捻着颔下两三绺细辫,凑了过来,眨着大眼睛: “我能进来,自有办法出去。吃人的嘴软,你给我吃的,我帮你一次。”她露出一颗小虎牙,笑道,“但有个条件,你得带我一块儿逃出去。” 辰霜一口应下。帛罗便替她解开了手中束缚,又带她从床榻后边的小洞钻出了厢房。 小洞深处通往的,竟是迎客堂前的另一侧圆台。 此时宾客全已散场,窟主和他的手下不知道躲在何处。场面上横七竖八皆是砍断的桌椅案木,还有斑斑血迹,散布满地。 辰霜指引帛罗跑出了小神都的大门后,匆忙转身,循着一地的血痕,小心翼翼地向后院走去。 月影偏西,已是后半夜了。 辰霜心思沉重,走得越来越急,跨过一道窄门之时,猛地撞上一道赤色的墙。 她揉了揉压痛的额头,突然被人扶住了肩头。 “清河,你果然在此。” 熟悉的声音传来,辰霜抬眼撞上一双狭长的凤眸。 她心下一惊,低声喃道: “焕之……” “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什么都别说,你快跟我走!”崔焕之又惊又喜,飞速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披在了衣衫褴褛的她身上,不由分说带她往外面跑。 辰霜被拖着走,双手拽住他赤色袖口的纹绣,掰开他紧扣的五指,挣脱而出。 崔焕之回头,柔声劝道: “你别怕,我带你回凉州,我们……” 辰霜打断了他,摇着头平静地说道: “我不回去。” 崔焕之面上的惊喜之色骤然消退,一对凤眸眯得很紧,透着锐利的光: “你在说什么?你可知,我从凉州一路寻来,千里迢迢,才让我找到你。你竟然不愿跟我回去?”崔焕之神色紧绷,急言道,“你难道是怕和亲?和亲之事,仍有转圜余地……” 辰霜绕开他圈过来的手,深吸一口气,道: “焕之,你回去吧。你若是在此处为了我而受伤,我便是陇右军的千古罪人。” 崔焕之目光下敛,细眸如钩,一抹冷笑僵在面上,反问她道: “当年长风是为何坠下望断崖,你难道忘了吗?” 每一字都扎在她的心间,刺痛了她麻痹许久的神经。 她眼帘微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少年一袭白袍战甲,出征前夕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舍的模样。 “我从未忘记,所以,我更要留在回鹘。” “你疯了,我看你是疯了。你跟我回去!我有圣谕在手,由不得你了。”崔焕之语罢便又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门外疾步而去。 “咻——” 一支玄羽箭掠过璎珞珠帘,射穿重重帷幕,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崔焕之的右臂。 “唔……”崔焕之吃痛,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 辰霜脱困,回首一望。圆台幕后,影影绰绰间,立着一个青灰色的高大身影。 熟悉万分的轮廓,压抑了她的呼吸,令她心生万分惊恐。 她低声对血流不止的崔焕之道: “你快走!你右手受伤如何能战?” 崔焕之用左手拔出配剑,用剑尖抵在地上撑着起身,忍痛呲着牙道: “打不过也得打。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让你连凉州都不想回,仇都不想报了……” 叱炎朝二人越走越近,克制着胸腔里汹涌的怒气,尽量平和地对她说道: “到我身后来。” 辰霜见他已抽出腰间的陌刀,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心中大叹不妙。 她心一横,张开双臂,挡在受伤的崔焕之身前,直视着戴着笑脸面具却仍是凶神恶煞的男人,道: “你放过他,我跟你走。” 叱炎冷哼一声,缓缓将刀抵在她胸口,幽声道: “我若不放呢?” 她一咬牙,双手死死握出他举起的刀尖,不断用力将锋刃往后推,直至掌心被割破皮肉,鲜血直流。 “请殿下放过他。” 叱炎望着她身上的淋漓血迹,愣了片刻。 她在哀求他。为了那个男人,竟做到如此份上。 那股弱小绵柔的力量徒手握着他的刀,血流满地,坚定不移。他想要抽刀,却不敢再多使一份力。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她身后那个扶在剑上的赤袍男子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疾速如风的箭矢已从一旁的屋顶上飞来,深深刺入叱炎的左胸。 一股血流从中喷涌而出,将灰白的衣襟染作赤红。 叱炎捂住中箭的心口,被强大的冲力震得后退几步,身体逐渐失衡,向后倒去。 陌刀脱手,“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的身形仿佛凝固了一般,神情中尽是不可置信。 沉重的眼帘中,映出那个女子的水碧色身影,如波光潋滟。她翻涌的裙角近在咫尺,他想要伸手抓住,却在转瞬间与之擦身而过,眼睁睁看着那片幽绿渐渐消失不见。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无情地碾碎。 他想追去,双脚却如同深陷泥沼,动弹不得。 无法言说的震怒和失望,翻江倒海地堵在了他的胸口,令他窒息。 仰面坠地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骤然占据了他的五感。 好像他的身后不是平地,而是黢黑一片的万丈悬崖。 他的记忆没由来地抽搐了一下。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从未见过的模糊画面,犹如堕入一个梦魇。 那个画面中,天地大雪纷飞,他身中数箭,像一片无依无靠的残叶,坠落深渊,被一望无际的黑暗吞没。
第26章 心伤 “崔焕之,你放开我!”辰霜被一众陇右军的士兵架到了外面的马车上,死死抓着马车门前的木框不肯入内,厉声斥道,“我要回去!” “公主殿下,多有得罪了…”受了少帅军令的甲兵们冷汗淋漓,下手重了怕伤到金枝玉叶的公主,力道小了又怕被她逃走要受军法。 干脆齐齐闭上眼,将她塞入马车后便飞也似地驾马离去。 “养宁远!养宁远何在?”辰霜从行进的马车中探出身来,大声朝兵队喊道。直到喊了数声,人群中才迟迟出现一个矫健的身影,迟疑着向她奔马而来。 “辰……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宁远勒马,硬着头皮,垂首揖道。 辰霜冷静地望着他,问道: “那支暗箭,是你射的?“ 宁远不敢抬头,低声回道: “回殿下,是。” “呵,你什么时候那么听崔焕之的话了?”语罢,辰霜冷冷扫了一眼围着的甲兵,众人在她犀利的眸光中纷纷屏退。 她坐在行进的马车前,低声问他: “我问你,你用了几分的力道,可会取人性命?“ “这。……”军令如山,宁远犹豫着不敢开口。 “你快说!你不说,我便即刻跳下马车。”她语罢作势就要往下起跳。 宁远禁不住她的威胁,出手扶住了她,用极小的声音道: “将军有令,必须─箭致命。” 闻言,辰霜不禁跌坐下来,心中大震。以养宁远的射术,他若是想要一箭取人性命,那么哪怕身强力壮如叱炎,亦是生死堪忧…… 她不敢再往下想。 趁宁远就在身侧,她突然向外—跃,半个身子在马车外,说道: “你乃养氏后人,你的箭术,算得上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若是我告诉你,我遇到一个人,与你不相上下,你可相信?“ “依属下数十年来所见,能与我箭术不相上下的。……”这位远近有名的神箭手摆了摆手,停顿片刻后笑容突然凝固在面上,缓缓道,“只有,那个人……" “难道是……长风?……”宁远不由自主将这二字念出口,才觉失言。这个名讳,一向是默认的禁忌。他语罢,忍不住抬眸看向马车上的公主殿下。 疾驰的风掠过她苍白的面颊,鬓边的长发被风轻轻拂动着。听到他念出那个名字,她的神情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反倒是意外的从容镇定。与五年前的她,判若两人。 只不过,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他一招手,示意他附耳上来。 宁远急切地提起缰绳,往马车边上靠,想听得更清楚些。 胳膊猛然被拉住,他从马上被拽了下来。一转眼,公主殿下已顺着缰绳和踢蹬爬上了他的马。 “殿下你……" 宁远中计来不及惊呼,见她微微一笑,于马上甩开缰绳,高声道: “我要去找你说的那个人了。你替我跟崔焕之说一声,让他速回凉州,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她便风驰电掣─般驾马远去。 宁远大骇,只得奔向队列最前,向崔焕之禀道: “将军,公主殿下又跑了。” 崔焕之勒住了缰绳,回首遥望,远去的奔马已化作视线中一个渺小的黑点。 他敛下眸光,语气淡漠道: “她还会回来找我的。” 宁远沉默片刻,迟疑着问道: “将军早就料到公主殿下不愿回凉州,所以才令我在箭上涂毒?” 崔焕之冷哼一声,眼神中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他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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