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收紧了揽着她腰肢的双臂。 哪怕多少回,他仍是觉得自己笨拙。 笨拙地揽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笨拙地吻去她眼角湿红的泪,笨拙地记不起她的长相,笨拙地问不出她的名字。 贴合之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因为梦中的他,没有戴这副玄铁面具。那女子才可以如此清晰地触到他面上的肌理,每一颗胡渣,每一根眉毛,每一个骨节,都真实无比。 而眼前的,不是那个她。而是他数年来梦中的红衣女子。 只不过是类似的红衣,却因身姿神似,被他错认成了那个她。 那个她,从不会这般对他笑。亦不会如此含情脉脉看着他。 她望着他的眼神,只有无尽的迷蒙,像是隔着一层茫茫大雾,各中情绪难以捉摸。时有贪恋,时有悲哀,令人百般不解。 每当看到她这般神情,他都恨不得想将她牢牢困住,掰开她小巧的口,将她的一颗心剖出来看个究竟。 而她,终像掌中之沙,手握得越紧,失去得越快。 叱炎若有所失,在心底轻叹一声。抬眸一望,仍是一如既往看不清女郎的面容,只是习惯性地将她搂入怀中。 他摊开手掌,虚伏在她后脑浓密的乌发之中。修长的手指埋入其中,像挽起潺潺溪河,连绵不绝。指尖徘徊间,万千发丝自他指缝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再情不自禁地覆上她朱红的唇,长驱直入,一探幽深。柔云般的两瓣摩挲着,渐渐加深,沉醉中将她的唇珠整个含住,有如攻城略池,有如经天纬地。 她泪眼朦胧,随着他低吟着,交融着,战栗着。 他还觉不够,只感喉间愈加干涩,不由自主又埋入她颈窝,攫取几缕幽藏其中的芳泽。 得偿所愿后,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低低轻诉道: “不要走。”他已分不清,自己是在对梦中女郎说,还是对那个她说。 晨光透过帐幔的刹那,那女子交缠的身影再度如雾气般散去。 叱炎猛然惊醒。 这一回,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数年来看不清面容的梦中女郎,左眼眼底,分明有一颗泪痣。 一模一样的泪痣。 他大口喘着气,不敢确认,睁大双目试图分离梦境与现实。 榻前空无一人,一如之前。 叱炎的心口突然撕裂般疼痛起来,剧痛直冲太阳穴,青筋暴起宛若游龙。他撕开里衣,却见那道箭伤已近愈合,溢血也从乌黑转为赤色。 外毒已解,痛在内里。 他双手按在额头,想尽力回忆起梦中的一幕幕之时,葛萨入内禀道: “殿下,辰霜被牙帐的人带走了。”
第35章 质子 叱炎在王帐前卸下陌刀, 交予守卫收走,独自步入帐中。 王座之上的掖擎可汗斜跨着坐于一张吊睛白虎皮之上。他正值壮年,身躯健硕有力,粗重茂密的毛发束成一条条粗辫绑在脑后。他的眉目硬挺而深邃, 眼窝凹陷下去, 衬出拔地而起的高耸鼻梁。 似是早有预料他要来, 可汗已屏退了其他臣子,偌大的议事毡帐仅叱炎与他二人。 叱炎缓步上前,单膝跪地,右手覆于左胸,低头行礼道: “拜见大可汗。” 座上掖擎可汗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礼。 “嗯。炎儿伤可好些了?” “回大可汗, 小伤而已, 并无大碍。” “那便好。你来的正是时候,父汗有事与你商议。”掖擎可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起身离座, 向他走来: “河漠部有意在我王庭招亲。此次鹿茸大会, 河漠部首领拔野古特地来王庭择婿, 敲定他小女儿的婚事。你骑射出众, 已被拔野古看中。他与我商议,想要你去河漠部完婚。” 叱炎猛然抬头, 低声道: “父汗……” 掖擎掠过身形凝滞在侧的叱炎,继续道: “河漠部位于楞格河以南,几乎坐拥整片楞格河下流的肥沃平原, 水草丰美,羊肥马壮。今冬大寒, 各部皆有冻害受损。唯独河漠部,仗着得天得厚的位置,不曾受寒冻,势力更胜从前。他们此次愿送千匹牛羊为嫁妆。如此宝地,一般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你明白吗?” 叱炎压下心中惊异,沉心静气地问道: “父汗,为何如此突然?” 掖擎哼笑一声,眉目凝成一道沟壑,幽幽道: “你在鹿茸大会出尽了风头,我的其他儿子都被你比了下去。你可知,是拔野古最宠爱的小女儿在会上属意于你,指名要嫁予你。” 叱炎一怔,细细揣度话中之意,思量之下,向掖擎再拜道: “那父汗如何看?儿臣全凭父汗作主。” 掖擎不经意地望了眼前高壮的男子一眼,缓缓道: “漠河部势力强劲,雄踞漠南,实为我心腹大患。拔野古此次招亲,倒不失为一个契机……” 听可汗如此说,叱炎心中终于了然,他兀然抬眸,目光狠厉,应道: “父汗要儿臣前去求娶河漠部郡主,意在吞并,而非联姻。儿臣麾下兵马可乔装混入迎亲队伍,婚礼之际,一举为父汗拿下河漠部。” 掖擎本是阴沉的面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深陷的双目露出一丝阴鸷,道: “好小子,不愧是我少把手教出来的野狼崽。” 他拍了拍叱炎的肩膀,又道: “只不过,要委屈你娶那娇蛮的河漠郡主。那姑娘,可是漠南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更是河漠王拔野古的掌上明珠,与我儿相配,也不算太差劲。我从前教过你,何种手段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待你大胜归来,若你不喜她,我王庭有的是绝色美姬供你取乐。” 叱炎再度垂首跪地,心中忐忑不已,向掖擎可汗拜道: “儿臣谢父汗厚爱。但此次前来,本是想要向父汗讨要一个人。” 见可汗不语,叱炎抬首,目中灼灼,音调高了几分: “她本就是我营中之人。鹿茸大会上,儿臣也赢了她,可汗当时已许我。不知她有何处冒犯了父汗,儿臣之后定当重重罚她,今日为何如此突然将她带走?” 掖擎覆手在背,眯起了眼道: “你已许久不私自来我帐中。你我父子,很久没有好好饮酒畅谈。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向父汗讨要此人吗?” “儿臣不敢。”叱炎颔首。 掖擎收起了慈爱的脸色,冷声斥道: “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叱炎面不改色应道: “儿臣知晓。但,她已是儿臣的人。” “我这就让你看清楚,她究竟是何人。”掖擎一摆大手,朝外面驻守的牙兵呼道。 片刻后,几个牙兵便提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上来。 叱炎冷眼看着这个被扔在地上,身着大唐使臣服制的男人。他双手指间皆是厚厚老茧,一看便是常执剑张弓的军人。 是陇右军的人。此人既能随少帅崔焕之前来王庭的,看来品阶不低。 掖擎可汗当着叱炎的面,直接屈膝一脚踩在那人带血的头颅之上,碾了碾,厉声道: “说说看,你为何人?” 那人被死死压在脚下,动弹不得,呕着血回道: “我,我是陇右军从四品副将……” 未等他说完,掖擎可汗便狠狠再踢了那人一脚,一面展开一张画卷垂在他眼前,问道: “说。画上女子为是谁?” 那男子抬起滞重的头,看了一眼画卷,求饶道: “我说,我说。她,她就是我军军师,叫作辰霜。” 叱炎缓缓低头,看向那页薄纸。画上的女子一身男子扮相,高束发冠,身披大氅,腰间别有一柄银雕匕首,眼角凝着一颗他熟悉无比的泪痣。 正是那日葛萨从凉州城探查她身份回来,交予他看的那幅寻人画卷。他手下的人百般查不出她的底细,只不过因为不曾找到陇右军中更为核心的高级军官问话。 而可汗,一举便从大唐使臣中抓到了这么一个证人,指认了她的身份。 她竟是陇右军军师,那个每每与他在战场作对,阻挠他夺取凉州的陇右军劲敌之一。 无怪乎她变化多端,无怪乎她谎话连篇,无怪乎她始终不肯透露身份。这样一个敌对阵营的人,看起来不过是个弱女子,竟然悄悄潜伏在了他的身边。 叱炎内心震动,他没有丝毫的迟疑,上前一步禀道: “她被陇右军少帅追捕,为我所救,已绝不会再回陇右军。请大可汗放心!” 掖擎可汗随意地将那人踹翻在地,猛然挑起腰间的尖刀将那人割喉杀死。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汩汩直流,那人抽搐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杀鸡儆猴。 叱炎身上亦被溅到了几滴血,他早已见惯,面色如常。他知晓,对于可汗无用之人,一向都是如此下场。 掖擎可汗也不擦尖刀,任由刀口滴着血直接回身入鞘,直视着叱炎道: “虽然我今次与大唐议和。但此心不变,誓夺凉州,一血当年望断崖之耻。” “凉州城铜墙铁壁,陇右军又狡诈多计,我并不放心将她留在你身边。这迟早是个祸害。” 叱炎眉梢微动,低头沉沉道: “父汗是不信儿臣吗?我必当看好她,绝不让她胡作非为。另外,此人既为陇右军军师,有朝一日对阵之时,也许还能派上用处。” “你一身武艺是谁教的?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掖擎可汗盯着他的面冷笑一声,取出一支断箭递到他眼前: “可还认得?” 叱炎接过那箭矢查看,心下一沉。 他自是认得的,这是他当日在小神都所中的陇右军暗箭。 “父汗自是信你的,但美色误人,怕你容易受人骗。”掖擎笑得渗人,声音低沉,道,“你为她中毒箭受了重伤,但是你怎知,这箭不是她一早安排下来?美人计,千古不衰,我的好炎儿,你可不要吃这种苦头。” 叱炎心中转桓良久,凉意泛上脊背。可汗究竟在他军中暗自插了多少人,果真是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眼。 “唐人一向诡计多端,更何况这个军师,在你身边潜伏多日。你为她出生入死,差点连命都丢了,她可有曾向你言明身份?若不是父汗替你发现,你还要蒙在鼓里,被人害了不知道。” “炎儿可不要忘了,当年唐人是如何害你的……” “更不要忘了,”掖擎阔步上前,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叱炎头上的玄铁面具,“你今日的尊贵身份,还有你这副身体样貌,是谁赋予的……” 叱炎不语,任由掖擎可汗敲击着他的面具,心头一紧,如遭雷击。他将拳头握得死死的,向可汗拜道: “儿臣誓不敢忘。但,此女对儿臣还有些用处,还请父汗交予我处置,我必当给父汗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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