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来甘州的弟兄,死了三个,重伤了七八个,连葛萨都负了伤。” “若不是看在你对我攻城还有几分用处,我此刻早就该杀了你泄愤,震我军心。” 男人玄色的衣袍投影在地上,也是漆黑一片。她突然起念,想要试图抓住他的影子,那一角翻涌不止的衣袂,就好像能抓住他的人一般。 她鬼使神差一般,朝前伸出手去,袖口被砾石擦破,皓腕拖出一条血痕。 似是察觉到了她微不足道的意图,叱炎侧身一避,翻飞的衣袂影子被他高高的身躯掩盖,再难觅踪迹。 “你在客栈的人,我已尽数歼灭,活口不留。你一个,都救不了。”他随后恶狠狠道,“包括凉州全城人的命,你也一个,都救不了。” 闻言,她强忍着坠马后的断骨之痛,此时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日头越来越刺眼,她眼前一黑,渐昏了过去。 …… 再度醒来,已是在一座铁笼中。 这一回,叱炎真的将她囚禁了起来。如同牲畜一般,被铁链锁着。 奇怪,她明明感到身上好冰,可皮肤摸起来却十分滚烫,呼出的气亦是灼热无比。 好像又陷入了昏迷,破皮的痛,骨折的痛,还有心口的痛,一阵阵向她袭来,痛醒又麻木。她觉得一下子极冷,如入冰窖;一下子又极热,似被火烤。 她只得抱紧双膝,难受地将身体蜷缩起来。 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她想到了死。 恍惚间,浮现出心底那个少年的影子。 死生之际,脑海里全是他。 如果,她现在死了,下了地府,可以见到那个少年吗? 那个少年见了她,会怪她,没有守好凉州吗?抑或是,他伤透了心,根本不会等她,早已入了轮回转世,有了全新的人生,再也不记得她了。 回光返照一般,眼前似有白衣少年的轮廓一闪而过。 对不起,长风,她尽力了,但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 好痛。 没有他,她真的什么都做不成。 这一回,她没有强忍泪水,任由源源不断的眼泪从干涸的眼帘夺眶而出,流尽了体内唯一一点水分。她整个人如同一朵涸泽里的莲,水竭而萎,旦暮成枯。 良久良久。 她好像身陷在一片绵软的云朵上。身体轻浮无力,随着这片云飘飘荡荡,四肢不用蜷缩,可以伸展开去,好似没那么痛了。 她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如磐石般滞重。 只闻耳边传来嘈杂的人语声,她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的字。 她不由皱了皱眉。好吵。 “殿下,之前不准我们任何人碰她所以……” “所以谁都不知道她烧了几日。” 然后,就是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坠地裂开的破碎声,清脆如敲冰戛玉。 未几,她干裂的唇瓣上,似是有雨水滴进来。 好渴,她不由自主伸颈,想要更多。 雨水还真就纷纷密集地降落下来。久旱逢甘露,润泽了她荒芜的唇舌。 喝够了,她抿了抿唇,又蹙起了眉,只觉身体还是冷,无意中喃喃道: “好冷。” 身体一轻,好像又有人将她从云间抱起来,紧紧搂在怀中,想要捂热她。怀抱虽没有云朵那么柔软,反倒是坚实紧绷,却很熟悉,阵阵暖意透过衣料将她包裹起来。 她眸中似有薄雾,望着那人的眼,入睡前,下意识地轻轻道了一句: “我好些你。” 塞外的风呼啸而过,将她的呢喃幽咽之声一并掩埋。 叱炎坐在榻沿,揽腰的手顿了一顿。 他没有想。 她好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72章 真相 帐中昏黄的烛火照下, 投映在女子苍白如雪的面上。毫无血色的唇裂开了一道干纹,抿得紧紧的,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明眸紧阖,浓密而蜷长的睫毛下, 清泪止不住地流。烛光下的泪珠化为光晕点点, 斑驳了她细腻的玉颊。 怎么拭都拭不完。 明明身体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在他怀中还是瑟瑟发抖, 一直低低喊着冷。 叱炎将杯盏轻轻置于案前,侧身看到了帐门被掀起一角,随军的巫医缝隙中探头探脑,似是有事要禀告。 他最后看了一眼梦中还紧皱着眉的女子,转身离帐。 帐外,夏夜蛩鸣声断续,夜空更是星火满天, 璀璨如斯, 却无一处能落尽看客的心怀。 叱炎背身立在月下,一身清辉磊落, 霜华满肩, 将他高大俊逸的背影勾了一层银边。 他没有回头, 语气平淡地问身后的巫医, 道: “她何时能醒?” 巫医起先如实说道: “姑娘从马上坠下, 摔得不轻。肺有淤血,多处骨裂, 且高烧不退。还不论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破皮……”说话间,巫医不经意间瞥到了主子掩在袖下攥得发白的手,不由额头冒汗, 接着道,“但, 再饮几日汤药,不要再日晒受凉,应该不出几日就能醒过来,至于恢复,就要看她造化了……” “什么叫要看她造化了?这是何意?”叱炎不满,皱眉问道。 “不瞒殿下,其实……”巫医摇了摇头,道,“她脉象虚浮,实乃是求生意志极为薄弱啊……” “求生意志薄弱……”叱炎喃喃了一句,忽然怒目圆睁,恨恨道,“为何会求生意志薄弱?” 她不是一向很惜命,一直很想活下去的么?怎会如此? 叱炎闻言,此心再难安定,脚步不断来回着,毫无章法地走来走去。 巫医望着身形不定的主子,深深叹了口气,道: “我必当竭尽所能,尽力救治姑娘。姑娘向来心善,于我们巫医更是有再造之恩。” 叱炎幽幽回头,似对他方才所言有所思虑。 巫医将头埋得更低,举过头顶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突然向他大拜道: “其实我有一事,有关辰霜姑娘,一直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叱炎转身,大步朝巫医身前一站。 “其实当日……当日殿下新婚之夜,”巫医深觉话还未出口,身上已冷汗如注,“殿下被姑娘刺中那刀的心口穴位,其实是免死之穴。” 叱炎闻言,心下大动,猛地向前一步,逼近巫医道: “你说什么?何为免死?” 巫医缓缓道来: “大婚前几日,姑娘还能来巫医帐中教我们穴道之法和针灸之术。当时她就刻意多番点名了这道穴位,还亲自示范了多次。中刀后虽血流不断,但不及要害处,稍后只需行针灸之术止住血,伤者数日后便可恢复如初,如若未伤。” 巫医眼一闭,心一横,径直说道: “针灸之术,也是姑娘手把手亲授于我的。我幸不辱使命,依照她传授之法,将殿下救回。” 叱炎闻言,只觉心间绷紧的一条丝带骤然断裂,他突然上前死死揪着巫医的襟口,道: “医术之事,我所懂不多。但你胆敢因此欺瞒本王半句,定斩不赦!” 巫医身如抖筛,颤颤巍巍,但声音刚直不阿,道: “姑娘与殿下皆于我有恩,我并无半句虚言!殿下大可回到王庭后找到其他巫医证实,亦可等姑娘醒来自行问她。” “殿下是否还记得,姑娘初来王庭之时,曾在牢中拿刀刺死一个俘虏,又即刻将他救回。当时我等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汉家医术,甚至以为是起死回生之术。其实门道就是刀刺之穴位与针灸施救之法啊!” “殿下,姑娘并不是要故意杀您啊!她是……”巫医语罢抽泣,将僭越犯上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她不曾杀你,而你却要杀她。射死她的坐骑,害她坠马,更囚她于牢笼,不顾她死活。 叱炎的身影凝固在夜风里,像是被清明的月色塑成了一座冰雕。 他心中深埋的记忆奔涌而至。 洞房花烛夜,她离去之前。 那一刻,帛罗郡主和崔焕之都拔刀要杀他,他已无反抗之意。 可她翩翩拦在他们身前,只说了一句: “他的命是我的,只能由我来取。” 当时他只以为,她恨他入骨,要亲手了结他。 此生最为刺痛的一刀扎在心口,他昏死过去。可他后来竟大难不死,自以为是蒙天神庇佑,从此立誓要将她捉回,报这一刀之仇。 为何,他明明设局抓到了那只狡狐,这颗心反而痛得更加厉害了呢? 叱炎心中的诸般情绪在此时土崩瓦解。他双手握拳,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因为巫医向他透露的这个真相,他原本生就的那副铁石心肠,像是被一双大掌狠狠捏碎了,裂石之中陡然生出了血肉。 这只狡狐,连动手杀他,都设了一场局中局,满天过海,让他以为她恨他,要杀他,绝情绝义。 哪怕在甘州重逢,她也将这份心意瞒得死死的。哪怕为他所辱、所擒、所囚,也没有利用此事说出一个字来向他求饶。 该说她太过聪明,还是太过愚笨。 他无法判断。他溃不成军。 夜凉如水,叱炎于清冷月华的笼罩下,独身一人,在帐前徘徊良久。 俄而,天色将熹。身长玉立的男子掀帘步入帐中。 在朦胧的烛光下,他缓缓靠近床榻,步履沉重却踩得很轻,很轻。 女子皎洁的面颊似是有了一丝血色。小巧的鼻尖一呼一吸,微弱却平稳。 叱炎俯身看了许久,直到看着她翻了个身,似是碰到了哪里的伤口,疼得在睡中轻吟一声。 这一声,将他的心也随之一揪。 他终是坐了下来,撩开血染的衣裳,为她上药。 他本是在军中见惯杀伐,看淡血肉。可目睹斑斑淤青在她身上,如同白玉染瑕,仍是觉得心间一颤。膝盖手肘间几处的擦伤已结了血痂,化成一道锋利的血刃,钩子一般撕扯着他的眼。 原本光洁如玉杵的小腿,此刻添了血痕,显得愈发白得刺目,一览无余。 他的目光顺流而下,最后落在了玉杵尽头的那处细踝。 踝间骨节那处细小的疤痕和他左眼那道,如出一辙,连疤尾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孪生之疤。 在同一夜,同一把刀下,经历同一段时日,才生得这般像。 他方才在上药之时,极力克制着心底攀升的欲念,不去触碰她分毫,此时却再也难以忍耐。 食指最先抚上了因清瘦而凸起的踝骨,拇指摩挲着在蜿蜒的疤痕表面,四指回握,扣住关节。 指间粗糙的疤和丝滑如缎的皮肤,触感交融,势同水火,在他心中荡漾起了波澜。 他不由闭上了困乏已久的双眼,周身纹丝不动,只手中的爱抚不停,如饥似渴。 蓦然间,感应到掌中之物似有微微一动。他瞬间睁开双眼。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6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