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惺忪的睡眼与他对视。 不过须臾,握着的细踝已多了几分力道在回撤,似在逃逸,脱离他的掌控。 明明力如蝼蚁,却想与他以命相争。 他本想加深力度,却见女子紧咬着下唇,就快咬出血来,施力间膝盖的伤口亦有微微崩开之势。 叱炎松开了手。 “喝药。”他将汤碗递到她面前。 辰霜头脑昏沉,刚起身就闻到那极苦的药味,直冲鼻腔,她飞快地别过头去,抿唇不语。 下一刻,碗沿直接抵在她唇口,已撬开了她上下唇瓣。 “难道要本王喂你喝?”他的声音冷漠中带着一丝嘲意。 她即刻想到了在怡香院的屈辱经历,他要她像院中美姬一般为他哺酒。她气得一把夺过药碗一饮而下,任由苦涩的药液烧喉,那股刺痛直直入了眼,逼出了泪。 “很好。”他满意地看着她喝完,道,“你好好喝药养伤,可别死了。” 叱炎俯下身,向她靠近一步,望着她向后撤退。他哼笑一声,幽幽道: “本王还要你眼睁睁看着,我怎么将你心爱的凉州一步一步抢下来。” 他望着她晦暗的瞳孔遽然淬了火一般,凝视着他,转而那光却又淡了下去,似是又再度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她摇了摇头,只是轻轻道了一句: “叱炎,你只是想要我后悔罢了。” 闻言,叱炎不动声色,心口却又一松。 后悔的是谁,还犹未可知。 他垂下的拇指随即被她柔弱无力的指腹捻住,力道轻若无物,好像随时都会失力游走。他垂眸,是她在拉着他的手,低声下气对他说: “我后悔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已成为你的奴隶,被你关在铁笼里。如此一世,你可以收手了吗?” “你为了凉州,为了他,竟可以做到如此份上,不惜甘愿折节为奴?”叱炎哑然失笑,背对着她,猛地甩开她的手。 辰霜被挣脱,摔在榻上,咳出几滴血来。她用袖口掩住了血痕,惨淡一笑道: “咳咳……我自觉时日无多。你若是要囚,又能囚我到几时呢?” 叱炎回身,掐着她的双肩,又不敢用力,只得语气恶狠狠地加重,道: “怎么,不想活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是陇右军师么,不是足智多谋么?我就要攻打凉州,还要屠城,你不想尽办法与我抗衡斗争,却要寻死?” 辰霜一震,顷刻间似有意识回笼。 她若是就这样死了,凉州怎么办?城内千万的陇右军和无辜百姓怎么办? 想到此处,她猛然抬首四顾。 他们所在的,是行军军帐,并非毡帐。他没有带她回到回鹘王庭,他仍在外打仗。 零散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闪现。她回想起,她还在铁笼关着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好几个祁郸人出入在他的中军帐中。 于是,她欺身向前,扶住他的双臂,厉声质问道: “你和祁郸达成了什么交易?你们要做什么?” 叱炎感受到她架在臂上强势的力量,面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挑眉道: “这就对了。”他顺势将她平卧在榻上,蜷曲的手指一勾她的鼻尖,看她愣住,笑道,“你不是很会猜我的心思吗?继续猜。但你要记着,你得活下去,才有机会猜中,你的凉州才有一线生机,” 她见他抽身离去,在榻上匍匐着向他爬去,苟延残喘一般,死死拽着他玄色的袍边,又问了一遍: “你已让祁郸借道了甘州,祁郸是不是已在攻打峒关了?” 叱炎见她是不问出个所以然便不会安心休养了,惜字如金地淡淡回她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你可懂么?” 袍边一松,她已坐回到了榻上,望着他的双目空洞麻木,两行清河滚落,哽咽道: “殿下,好计谋……咳咳……” 只消半刻,她兀然抬首,明眸熠熠,朱唇如血,一字一字道: “但我,必不会让你如愿!” 叱炎一怔,心下却在大笑,随即转身掀帐离去。 他所愿,向来只有她而已。 *** 辰霜在病榻上缠绵了数日。 这一日,她觉得身子好些,偶尔咳血的次数也减少,周身伤口已近痊愈,膝盖亦可以自如地行动了。 虽然双脚碰到实地还是有一丝小小的刺痛,但她终于能下榻行走了。 但,她必须掩盖她病好的实情。 骄阳似火,天色明媚,曜日的光线从帐布透进来。她摊开手掌,让斑驳的光从她指缝间泻下。 帐外影绰有人巡逻,却比平日安静了些许。 叱炎之前已命人撤去了她四肢的铁链,也没有再将她关在牢笼中,唯独她所在军帐周围皆有重兵把守。 她深知,他是防她再偷跑的。 一连数日在帐中,她亦见不到叱炎,也见不到任何人,只是有巫医每日前来照料她坠马所受之伤。 有意无意地,她只能常常软磨硬泡,向来的巫医的探听一些消息。 巫医所行所言,张弛有度,时不时确实会透露一些战况于她。 后来,她才慢慢知晓,巫医所能告之于她的,皆是受意于他主子叱炎。若无主子的允准,他定不敢以项上人头作保,透露于她分毫。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巫医他心如明镜。她从他口中所知的,不过是叱炎想要她知道的罢了。 但叱炎究竟有何意图,她不得而知。 辰霜叹了一口气,回身之际,却见巫医今日已来到帐外,她疾步回去榻上平卧,装作从未下榻的模样。 巫医神色有些匆忙,比平日早到了几个时辰,他躬身道: “姑娘今日腿脚可好些了?” 辰霜捂住膝盖,皱眉轻声道: “昼夜酸痛,仍是行动不便,似是还没好全。” 巫医上前隔着一层衾被推骨,疑惑道: “半月了,看骨相已长得差不多了。为何仍是如此?”他面带歉意,欲言又止,最后拜道,“姑娘待我回去,再研习一番接骨医术。” 他正欲离去,却又被叫住。辰霜径直问道: “外头,可是战况有异?巫医大人不妨直言。” 巫医替她将换下的膏药收走,缓缓道: “姑娘,祁郸已围兵峒关数日,峒关铜墙铁壁一块,他们毫无进展,粮草耗尽,军心已散,即将收兵。殿下今日已出兵从后方突袭祁郸军,预计最快明日就要拔营了。” 辰霜微微一怔。 战速竟如此之快吗? 峒关已被陇右军守住了?那么接下来…… 辰霜拉住收药欲走的巫医,低声问道: “你可知,玄军拔营去往何地?” 巫医闻此言,低下头默默不语了。 沉默就是回答了。鹬蚌相争,渔翁已前去杀了鹬,接下来就要去取蚌中之珠了。 峒关,最快明日他就要收割峒关了。 祁郸战败,已是如丧家之犬,叱炎此去截杀,定是势如破竹,收入祁郸余军为俘,士气必然大增。 而困守峒关的陇右军,方尽力数场祁郸军的攻城之战,且不论后方辎重供给是否充裕,再逢叱炎麾下重装骑兵的迅猛攻势,不知是否能挺得住? 接下来的半日,辰霜坐立难安,入夜难眠。她望着外头的天色从日头高照再到晚霞满天,再到漆黑一片。 她侧卧在榻上,没有点烛,使得帐外静谧的夜色由点及面将她笼罩起来。 黑暗中,她的意识逐渐朦胧,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思难定,又从连番的噩梦中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迷蒙的眼帘中,似是有一道墨黑的身影,立在榻边。 他不知已暗中站了多久,身姿高阔,巍峨如山,岿然不动。无风的夜晚,他玄色的衣袍都贴身静止下来。 辰霜不由自主从榻上扶起身来。 见她惊动,那道黑影沿着榻走了过来,坐在她侧边。她感到鬓边的碎发被撩开,有一双手抚过她退了烧的额头。 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紧紧抓住那双粗砺的大掌。大掌一滞,没有挣脱,任由她双手握着。 久之,叱炎望着她少见的温顺,终是忍不住将她揽坐在怀中。他有些粗糙的下颚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髻,柔声问道: “听巫医说,你的腿仍是不能行走么?” 她点了点头,故意叹了口气道: “若是一辈子好不了了,怕是要成废人了。” “不会的。”他言辞笃定,“哪怕要打到长安,将皇宫里的御医请来,我都会治好你的伤。” 辰霜失笑。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她直接问出了口: “你何时攻城?” “明日。”他答得干净利落,没有推诿掩饰。他的一只手被她握住,另一只手又从她腰侧伸出来,轻轻摩挲着她微热的脸颊,爱不释手一般的疼惜。 辰霜被他抚弄着,心下黯然。 也对。兵贵神速,不给守关的陇右军一丝喘息的机会。 明日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叱炎的声音有那么一丝疲倦,接着道: “待我攻下峒关,凉州便如探囊取物。你若是喜欢凉州,我与你一道定居在城中便可。” 感到他掌中的小手渐渐抽走了,失望了一般。他急忙抬手回握住她,他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指缝间插-入,十指又紧紧相扣。不让她走。 “为何?”沉默良久的她缓缓开口道,“为何,非得是凉州?” 难道,只是因为她心爱凉州吗?就因为她当初为了凉州离他而去甚至差点要杀了他吗? “凉州,我志在必得。”叱炎心中一直以来都有一股强劲的感觉。 他要夺取凉州,不仅是为了大可汗所下的军令。 而是因为,凉州本就是他的,他必须要夺回来守住。 经年来他脑中似是而非的记忆以及荒诞不经的梦,似乎都与这座城息息相关。 甚至在他行军离峒关和凉州越来越近之时,这种熟悉之感就越来越热烈,心潮随之起伏不断。 他想亲眼看一看这座城池,到底有何玄机,令他和她都如此沉迷。 辰霜幽幽道: “是因为我那日为了凉州之事离你而去,才让你如此愤恨我,连带着愤恨凉州?” “不错。正是如此!”叱炎冷笑一声,他垂下头,侧脸靠过去贴她的侧脸,低低道:“而且,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真相。” “当夜,你示予我的那幅凉州舆图,是我所写所画没错。但,这本是我交给大可汗的收关卸任之作。”他叹了口气,语带嘲讽,道,“在与你成婚前,为了你,为了对你许下的誓言,我连夜将舆图赶制而成,只为向大可汗以此请辞,请他另请良将,而我一人,永不犯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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