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论及事实,她瞒着他的事,何止一件? 桩桩件件,足以倾覆, 难以挽回。 何况, 她当年无法说出口之事,今夜又怎敢冒然开口答他此问。 清河心若擂鼓, 垂下螓首, 默声不语。 “为何那么问?”许久, 她听到自己开了口, 手却从他身上滑落下去, 又被他一把捉住,按在了胸前。 她忍不住从他怀中起身, 望着男人月色下平静如水的面容。无可挑剔的五官,连眼底那道疤都显得暗淡了些许。清冷的月光下,俊朗中又带着几分疏离。 朦胧不清的神色, 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可是掖擎今日对你说了些什么?”清河趴在他身上,精巧的下颚抵在他胸前, 仰头盯着他不动声色地看,又悄声补了一句: “他的鬼话,绝不可信。” 他微微颔首,抬手轻抚她红晕如春潮的面颊。随后摇了摇头,却又皱起了眉,淡淡道: “我没有信他的鬼话。”他黑密的眼睫垂下来扫在眼底,幽声道,“但他言之凿凿,言语之中,似有隐衷。我心中有疑,但还未来得及问出来。” “他能有什么隐衷。不过贼心不死,就是一门心思想要再取我大唐的凉州罢了。”清河目光下敛,低声道,“他一日不死,凉州就一日难以安歇。” 长风不语,爱怜地抚摸她一头披散下来,细腻如水的青丝,总爱看她不着珠钗,不施粉黛的样子,好像只有此刻,她才完完全全属于他一般。 他自是知道的,她为了他的凉州,曾经多番拼命,甚至不顾惜生命也要跑回去守住那座城,阻止他犯下滔天大错。 他心中怜惜,目色温柔下来,言辞诚挚,对她郑重道: “你放心,你替我守了五年的凉州,我既回来了便必不会再让凉州有事。” 清河“嗯”了一声,抬眸望着他沉凝的面色,试探道: “掖擎如此欺骗利用了你五年,你不杀他么?” 长风浓眉紧锁,鼻翼翕张,沉默片刻道: “他趁我失忆,欺瞒我整整五年,我每每忆及,想起你和凉州,更是心痛难安,恨不得即刻将他千刀万剐。但……” 长风顿了顿,想到他临出门前听到掖擎口口声声说的所谓真相,心思不定起来,叹气道: “掖擎,暂时杀不得。” 他闭上了眼,转而又睁开。 “他欺瞒我固然可恶,但他救我一条命确是真。何况,我暂且留他一命,还有用处。” 清河眉心一颤,心间焦灼,却又不能露在面上,顿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呼吸不畅起来。又感到被他扣着的手猛地一紧,是他无意中收了力,将她的五指并拢紧握在一处。 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刺一般火辣辣地疼。 又听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近日少见的狠戾道: “我此生此世,最恨有人欺瞒于我。” 他俯首吻了吻她颤动不已的眼睫,幽幽道: “清河,你若是有事,切勿要欺瞒。” “疼……”清河心中虚着,没有应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他随即松了手,略带歉意地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她已被掐到泛白的小手,再将她搂紧在怀中。 “我最近忆起来我们的过去了。”长风颇有些几分得意,颔首对怀中的她道,“你还记得么?” 清河盈盈笑道: “自是记得的。幼时因我母妃身份低微,我虽为公主,在宫中被多般刁难,无人为友,唯有你和司徒陵自小与我交好为伴,一同出入宫门,整日在京城疯玩,我记得有一回被圣上训斥,我还被罚抄了百遍《女则》,你和陵哥各是十下板子。” “你自小不爱待在皇宫,老是央求我和司徒陵带你出宫。”长风目光柔和下来,带着几分宠溺道,“一顿板子算什么,我那时可巴不得日日带你出宫,没宫里那么多规矩。” “少年时在京城的那段日子,真是自在畅快,永生难忘。再后来,父帅受圣命永驻西北,无诏不得返京,我只得随他回了凉州,与你分别,本以为此生难见……” 他感慨道: “直到当年回鹘围城,宫中大变,我随父帅前去长安救驾,我做梦都想不到,兵荒马乱中,竟会遇到逃出宫的你。虽当时父帅并不同意收留你于军中,但我在我万般恳求下,父帅还是答应了。” 闻言,清河静了下来,心沉了下去,神情掠过一丝落寞。 他以为的久别重逢,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局罢了。 她咬了咬唇,未有言语,继续听他回忆。 长风未曾留意到她的神情,噙着浅笑又道: “我想起来,你当时每日需女扮男装与我在军中,甚少见你穿回女装。唯独祈盼每年的上巳节,可见你着女装与我结伴出游。当时年年都想着,待你及笄再过几年,再多挣些军功,便可向圣上求娶你,让你做我娘子,从此可以自由穿女装和我出双入对……” 清河忍不住抬眸望他。 眼前的男人早已褪去了少年时青涩的模样,深邃的眉宇间多了沉毅之色。唯独忆起往昔,目中烈烈如火,犹然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 她鼻尖一酸,上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尖一笔一划描摹着他英气的轮廓,心中哀恸不已。 彼时那个少年纯粹而又炽烈的心意,何其昭然,她又怎会不知。 可她身不由己,奈何奈何。 清河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打断了他的追忆道: “现在难道不是日日得见了?” 他本是略带怅惘的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眸光不经意地在眼前人微微起伏的曲线上勾了一笔,淡淡道: “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清河心下一惊,不解道。 长风劲臂一收紧,将她一身娇软箍在怀中,咧嘴笑道: “许是你当时男装穿多了。再养养吧。” 清河一怔,面色随之一变,甩开他的怀抱,嗔怒道: “甘州怡春院的绿腰和紫萼,我看倒是不错,无需你再养,你寻她们去吧。” “你这是在吃醋?”他心中欢喜,低低笑着,又痞又坏,一把又将她捞回来,带着微微话茬的下颚贴着她柔软的颈窝,摩挲着她的耳鬓,道: “怎么还这么记仇?当日我若不撒点诱饵,怎么钓得到你这只狡狐。” 见她抿唇别过头,双眼在夜色中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我真的和她们可什么都没做,不如你再来验一验?”他声音低沉,牢牢摁住她想要挣脱的小臂,直往自己的颈后送。 “那个映月呢?我听闻她回去后吓得不轻,你怎么对人家了?”她上前勾着他的颈,白了他一眼,故作不甘地问道。 他似有些哭笑不得,回道: “我只是砍断了她一枚戒指,她以为手指断了,哭了半天吵死了。” “谁信你……”她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 这一回,他极尽温柔。吻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厮磨进去,缓缓抵入深处。 太过熬人,她受不住,嘤唔了一声,唇角湿润得不成样子,春潮带雨晚来急。 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他替她盖上锦衾,用唇语低声道: “夜深了,睡吧。” 清河香汗淋漓,已不知所以,失神了片刻,乖顺地点了点头,闭了眼。 俄而,她睡不着,只觉脊背已满是汗,黏腻不堪,又睁开了双眼,盯了一会儿头顶帐子的承尘。 有那么一瞬,她担心睁眼后睡在身旁的男人已然不见。此间春光不过是一场幻梦。 她静静看着,目不转睛,身旁白日里英气轩然的男人,自王帐归来后他带着倦意的面在夜色下渐渐静如止水,紧锁的眉头开始微微舒展,急促的鼻息缓和下来。 整夜,清河睡得时梦时醒,断断续续。她思绪烦乱,哪怕安稳地在他怀中纹丝不动,心间亦未有一刻是踏实的。 月色下沉,明星渐稀。 天光仍是暗的时候,浅睡的她感到额头一片温热,伸手摸到身边已是虚空。她随即惊醒,看到男人蜻蜓点水般轻吻她的额头后,已背对着她,在榻前起身合上了中衣。 她看到他宽阔的肩背留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指甲印,便不声不响地依偎过去,从他身后环抱着劲窄的腰,贴在他身上,冷冷淡淡道: “殿下怕人看到。今后,别来了吧。” 男人听到她故意的尊称,面上一愣,垂下头看到下腹交缠着那一双藕白的小臂,低笑了一声。 口是心非。 “到底是我怕,还是你怕?”他哼笑一声,停下了敛衣的手,按住那双不安分的小手,回握在掌心。 “我不过一侍女,有什么可怕的。”她轻声嘟囔,小嘴撅着。 他唇角微微勾起,审视起她沉静的面。他发觉她眼底小片浅浅的淡青色,皱了皱眉道:“昨夜太折腾你了?是没睡好?” 见她小脸泛红,也不回答,他柔声道: “今日是草原秋日围猎,我得早些提前安排下去。每年秋猎,按礼制继任可敦也要到场的。你累了就让香芝去吧,你在帐中休息。” 清河慵懒地起身,随意地轻拢慢挑将垂落的青丝拨到一边,微微侧着头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看不得她这般不自知的撩人,回身捏了捏她的小手,笑道: “吵到你了?你想要什么猎物,我打来送你赔罪。” 草原人的礼节,娶妻前要打些上好的猎物送到女方毡帐中,就像是中原下的聘礼。帐前堆着猎物越多越丰盛,女方家的面子越足,新娘出门都可趾高气扬,彰显自己的未来夫君英勇无比。 “想要一头狼王。”她明快的双眸一眨不眨,定定看着他,嘴角微翘,仿佛志在必得一般。 他哼笑一声,抬起长指一抹嘴唇。 她的话中之意,寻衅之气,他不会听不出来。 “天要冷了,我就打一头雪狼来给你做氅衣。”他搂住她纤细的颈,扣在胸前,故意狠狠道,“让你离不了身。” 语罢,男人起身披上外袍,挺括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 他走后,清河侧卧在榻上。 另一边榻的衾被还留有他躺过的痕迹,柔软的绸面印出一身模糊的宽肩窄腰。 这样好的美梦,她已多年来不曾拥有,万般不想它再碎了。 她起了贪念,有了私心。 *** 这一日惠风徐徐,日头不猛不烈,温温照着,正适合狩猎。 猎场搭起来的绸布高台上,回鹘贵族坐在一处,大唐的和亲公主队伍坐在另一处,各自的旌旗招展于风,气势凌凌。 经过整个盛夏,草原的牲畜养得膘肥,林木间的麋鹿、虎兕、狐兔都是上好的猎物。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6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