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向来不喜欢跟别人解释自己的事情,她没说什么,转身提裙抬起一只脚榻上登车足凳。 祁朔咬牙,腮线被咬得绷直。他看着寒酥登上马车,终究是问出来:“你不愿意与我成亲,是因为他吗?” 寒酥已经登上马车,她一手提裙一手扶着车壁。她扶着车壁的手微微用力,回头看向祁朔,问:“我为什么不愿意与你成亲?” 祁朔心里突然一慌,他抬手,掌心贴在额头,慌声:“我……我又说错话了。因为赐婚,因为你不想得罪公主得罪皇贵妃连累祁家。” 祁朔将手放下来,盯着寒酥的眼睛,忍不住又问:“若没有赐婚呢?酥酥,若没有赐婚这件事……在嫁给我与跟了赫延王之间,你会如何选?” 嫁与跟,两个不一样的动词。三媒六聘与他成婚,还是跟一个更权势却没有名分的赫延王? 寒酥非常平静地开口:“祁朔,你觉得现在我有心情和你说这些吗?” “抱歉。”祁朔一边点着头,一边向后退。 狼狈得像一条狗。 “祁朔,这世上没有如果。”寒酥说完钻进了马车。车门关上,将两个人隔开。 祁朔望着寒酥的马车远去。 终究还是他不够有权有势,阻止不了汪文康的坑害,应对不了很多很多突发状况。 祁山芙站在院门口,探头往外望去。劝慰的话,变成了一声浅叹。 马车里,寒酥身上没什么力气,倚靠着车壁。向来坐姿端正腰背挺拔的人,因为疲惫而软下来。 翠微担忧地望着寒酥,说:“娘子,您别这个样子。虽然我没有见过老爷,可是您相信他不会通敌,那他就一定不会!咱们派人去郸乡找人,等找到人就什么都清楚了呀!” 寒酥算了算日子,按照祁朔所说,他自发现父亲时,便派人寻常。这都半年了也没有消息,那父亲还留在郸乡吗?还是已经进了北齐境内? 马车突然的颠簸,打断了寒酥的思绪。 这条路本是宽敞平坦的砖路,不该颠簸才是。片刻后,寒酥听见了车夫在前面询问的声音。 这是被人拦了车。 寒酥微怔,心里咯噔一声。 翠微也变了脸色,喃声:“娘子你说这几日要少出门,注意安全的……” 汪文康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李大人去赫延王府抓不了你,我来替天行道!反贼之女,还不快下车就擒!” 汪文康的软轿停在寒酥的马车前,挡了去路,小厮立在一旁掀开软轿的帘子。汪文康坐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 这里是热闹的街道,不少商贩和行人好奇地驻足观看。 自年前在京中再遇寒酥,汪文康就怀着弄死这个一身反骨的女人!可因为寒酥借住在赫延王府,汪文康不得不将弄死寒酥的计划拖了再拖,想等赫延王离京出征后再说。可眼下不一样了啊!皇贵妃开口让他弄死寒酥,他是再无顾虑,也不等封岌离京了。 李大人没能从赫延王府将人抓出来,寒酥居然从赫延王府跑出来,这不是傻了吗?他现在就将人办了,赫延王府要追究上面还有皇贵妃顶着! 寒酥本已料到皇贵妃近日可能要找汪文康将她灭口,她原本打算待在赫延王府深居浅出避险,却因为父亲的事情心神打乱,只带着翠微就跑了出来…… 寒酥眸光浮动,飞快想着对策。 “你们干什么?你们拉我干什么?”车夫被汪文康的人拽了下去。 车门被拉开,外面明媚的日光照进来,也让汪文康嚣张跋扈的模样映入寒酥的眼帘。 寒酥搭在腿上的手悄悄攥紧,她盯着汪文康,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连等他出京都等不及?” “哈哈哈!”汪文康哈哈大笑了两声,他摊开手,“等?等谁?难道我——” 汪文康目光望向远处,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封岌骑马而来,因是闹市,骏马并不疾驰,长腿一步步往前迈着,马蹄踩着街道上的砖路哒哒作响。 汪文康目光晃动,立刻从软轿里出来。他的脸庞上前一刻的嚣张气焰消散,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待封岌骑马走近,他躬腰拱手:“赫延王,我这是要请寒酥进衙门一趟,将案子查清楚。” 封岌居高临下地瞥着这个小人,问:“原来案子还没查清?” 汪文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道:“不不……案子已经查清了,是乔大人……” 封岌冷笑了一声,再问:“原来这桩案子不归你管?” 汪文康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案子不是汪文康来料理,他根本就没有实权。可他又没傻到底,不能说是皇贵妃交代把寒酥扣下。一双斗眼在他眼眶里转来转去,飞快想着对应之因。 皇后被废,皇贵妃掌管六宫,如今又有孕在身,凤袍在身指日可待。难道赫延王真的不给个面子? 汪文康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是路过,听说李大人今日去府上没能奉命将人带回去。我谨记皇贵妃娘娘教诲……” 他故意将“皇贵妃”三个字咬得很重。可是这一次他又是话还没说完,再次被封岌的一声冷笑打断。 “皇贵妃?”封岌沉声,“这世上已经没有皇贵妃了。” “啊?什、什么?”汪文康整个人愣住。他听错了吗?他转过头望向身边的小厮,小厮亦是一脸呆滞。 他再次不敢置信地望向封岌。赫延王是唬他的吧?他妹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昨天还召见了他,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一定是假的! 可是……赫延王会拿这种事说谎吗? 寒酥在听见封岌的话时,却重重松了口气。 本就是在赌时间,好在她赢了。 汪家的一个家仆脸色灰白脚步匆匆地赶过来,凑到汪文康耳边,抖着身子嘀咕了两句。汪文康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他一刻也不想耽搁,逃离似地钻进轿子,急声:“走走走!快回家!” 围观的百姓见此,议论纷纷,皇贵妃没了?那汪文康这个京中恶霸是不是再不能胡作非为了? 封岌并不理会汪文康,他翻身下马,又将手里的马鞭递给车夫,道:“把马牵回去。” 他长腿一抬,登上寒酥的马车,钻进车厢里。翠微立刻从车厢里出来,挪到车夫的位置担任起驾车的工作。 马车重新驶动。 封岌坐在寒酥的身边,瞧一眼她的脸色,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掌中。 “你父亲……” 寒酥直接打断他的话:“父亲不会的。” “好。”封岌点点头,转移了话题,“皇贵妃蓄意陷害冷宫皇后,被赐了白绫。冷宫皇后也在今日中毒而死。” 寒酥眼睫轻颤,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父亲的事情还没有头绪,能将汪文康这个恶人先解决,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日后不必再担心。 封岌看向寒酥,道:“皇后中的毒是枯心粉,是你从师元良那里要到的。” “是。”寒酥点头。 寒酥做的事情,封岌知道一些,不过仍有一些不清楚。他问:“你是如何说服皇贵妃用府中胎儿去害皇后?” “运气好罢了。她那一胎没坐稳,她本就有那个打算。”寒酥道。 封岌又问:“那是你如何让圣上出现在冷宫?” 寒酥看了封岌一眼,封岌在寒酥的目光里看出来寒酥根本不知道今日圣上出现在冷宫。 “我只是将皇贵妃意图用腹中胎儿做文章的事情告诉了皇后。”寒酥道,“论后宫争斗的手段,我自然比不上皇后。我只要告诉她,她一定有办法借机揭露、扳倒皇贵妃。” 封岌皱眉看向寒酥。 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她没做太多事情,可封岌却知道筹谋之事最难在于揣度人心。 知道封岌还有些细节想问,寒酥也有心从父亲的事情里分分神,她主动对封岌说:“提前一段时日教两位公主画风筝,故意带她们去空旷之地放风筝。宫中空旷之地,除了不可靠近之地,只有冷宫前。” “怎么让风筝掉进冷宫中?” “小时候经常放风筝,在线上做些手脚,让它掉进冷宫墙内并不难。” 封岌略沉吟,便想通了些,他缓声开口:“普通风筝丢就丢了,因为是公主亲手所绘,才有理由进冷宫。然后将消息递给皇后。” “是。” “那你又是如何给皇后下毒?” “递消息的纸条上。” “不怕被查出来?”封岌再问。
第94章 “不怕被查出来?” 寒酥继续解释:“皇后与皇贵妃多年夙敌,她纵有怀疑,可人在冷宫之中,必然不愿意错过良机。她试一试的同时,一定不想让人知晓她提前知道皇贵妃要害她。所以她在看完纸条之后必会将其销毁。如此,就没了物证。” “同时也是因为她们两位娘娘的多年不和,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宫中人会以为是皇贵妃毒害了她。” 封岌沉默了一息,才道:“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探不破的案子。” 寒酥摇头,她笃定道:“圣上与皇后感情并不深厚,在皇后多次惹怒圣颜后,圣上怒不可遏将人打入冷宫。皇后暴毙,圣上说不定正高兴,不会深查。” 封岌很意外地看了寒酥一眼,再问:“那皇后的娘家人追究起来?” 寒酥沉默了一息,道:“说不定会送另一个女人进宫。”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大家族长总是习惯于用女人稳固姻亲关系,死了一个女儿,再送过去第二个。” 封岌对寒酥的这个猜测不做评价,点点头,道:“汪家这些年胡作非为得罪了不少人,皇贵妃没了,你不需要再做任何事,自有人会对汪文康下手。” 寒酥不仅是一箭双标,更是借刀杀人。亲手杀人的滋味儿,寒酥已经尝过了,会想吐会做噩梦,所以她会想其他路子,不用自己动手的路子。 封岌最后问:“毒死皇后是为了让一切死无对证,没有人知道你做了手脚?” 寒酥转过脸来望向封岌,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不愿意回答的事情,封岌向来不会刨根问底地追问。 马车继续往赫延王府驶去,车辕碾过砖路的规律响动还有其他车辆经过的声音,仿佛隔了一个罩子,让人听得并不真切。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封岌突然叹了口气,慨然道:“这些事情本来不该你去做。可是我曾答应过我母亲,不与皇家人结亲,也同样不杀皇家人。” 后者,他答应得更早。 在还不知道为什么的时候,他就向母亲承诺过。后来知晓了原因,虽觉好笑,却也坚守。 他向来是个重诺的人。 寒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只以为老夫人担心他惹祸上身,她点头附和:“远离皇家人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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