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后来……小的打了个盹儿,三更天刚过,就听见师父隔着门小声叫我,让我速来长信宫报信,说陛下……不好了。我、我出来之前,隔窗朝里瞄了一眼,见着寝帐上溅了好大一滩血……” 云庆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嚎啕,大哭道:“小的听见漪妃娘娘一个劲儿尖叫,师父冲进帐子里去了……后头的,小的没敢再看……” “那、你如何肯定父皇是驾崩?” 陆瓒仍抱有一丝希望,“万一,万一父皇只是……生了重病……” 陆霓安抚地在他后背拍了拍,正如云翳所说,其实今夜的变故,她下意识中早有预料,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父皇的死,有不宜宣诸于口的隐情,她此刻无法对弟弟明言。 云庆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接着回禀:“小的出来时,芳华宫宫门大开,贵妃娘娘带人正赶过来……还有大殿下,也在。” 芳华宫是西内廷之首,便如这长信宫乃东内廷之首一样,历代是中宫皇后所居之所。 皇后薨逝四载,朝中大臣屡屡推举季贵妃为后的奏折,都被皇帝沉默以对,束之高阁。 如今的后宫,东西两廷泾渭分明。 名义上,主理六宫事宜的是位份最高的季贵妃,长公主带着二皇子住在长信宫,凭借皇帝陛下的庇佑,诸事不受季贵妃辖治。 大皇子陆琚,今年已满十六岁,还未分封出宫,住在芳华宫西侧的安明殿。 深更半夜,贵妃带着亲儿子赶赴皇帝临幸的妃嫔殿所,乃是冒犯天颜,以季姝平日行事谨慎,敢如此作为,只能是皇帝不行了。 今夜这场宫变,本也是季贵妃等待多时的良机。 云翳神色黯淡,微微垂首,一副即来之则安之的模样,“大概过不了多会儿,赐死的诏书就会送进咱们长信宫。” 若皇帝只是龙体抱恙,或哪怕身染重疾,此刻传唤太医院、宫人出入,宫门大开的动静早就闹起来了。 反而越是这般静默无闻,就像一潭死水下,潜伏的漩涡暗自涌动。 不论是季贵妃早在蕴秀殿做下的手脚,还是宫外虎视眈眈的昌国公、解太尉等人,从前小心掩藏的爪牙,如今锋芒毕露。 陆霓脸色苍白,芙蓉娇靥此刻憔悴不堪,那双桃花水眸泛着奕奕幽光,语声低而轻缓: “即便鱼在砧板,临死前也得多蹦跶几下呢。” 十四岁前,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享尽尊荣,母后病逝让她一夜间长大,再没了膝头撒娇扮痴的资格。 父皇顶着世家的压力,坚持不肯立后,为他们多争取了几年,眼下,须得她独力走完最后一程。 甫一照面便败下阵来,那她下到地府,也无颜面见双亲? “茯苓,长信宫四门下钥,你亲自带人去。” 陆霓朝殿外走去,“本宫先去见见齐统领。” 齐煊是父皇任命的禁军副统领,护卫东内廷,亦是陆霓最信任的人之一,想必这会儿已带人守在宫门外。 “我陪殿下去。” 云翳眼神示意茯苓看顾好二皇子,自后腰扯出拂尘轻轻一扬,微一躬身,先长公主一步出了殿门。 陆霓侧眸瞥他一眼,想说一句,“大晚上你个瞎子添什么乱……” 话到口边,又忍住了。 “有玄奴在,奴婢瞧得见路。” 前方一道黑影蹿至云翳脚边,回应一般,发出一声极轻的“喵呜”。 玄奴是他养的猫,通体漆黑如墨,被驯养得颇通灵性,夜里可充当耳目。 云翳侧耳半晌,忽地皱眉,沉声道: “齐煊在外面,不过恐怕马上就得被赶走,季湛带兵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云瞎子:殿下放心,奴婢舍命相伴。 陆霓:你想死就去,本宫想活。 开新文,评论送小红包。
第3章 围宫(修) 长信宫正门前,禁卫副统领齐煊甲胄鲜明,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上,铜钟般的身躯挡住宫门,冷声对阶下人道: “霍将军,贲武卫领得是城防,随意插手我禁军事务,是何道理?” 对面的人一身玄甲,夜色中远不如禁军的光鲜亮丽,护住肩颈、心口及手腕的铁具显出厚重质感,表面并非平整光滑,坑洼间透出狰狞冷光。 唯有真正经历过浴血厮杀的将士,才有资格穿戴这种玄铁战甲。 霍闯军阶较齐煊低,论身形魁梧,却比立在两级玉阶之上的齐统领还高小半头,气势更是丝毫不输,手中持了条马鞭,随意向上抱了个拳。 “末将虽身在贲武卫,却仍是玄天骑的人,我家督尉接到宫中授命,今夜起禁军换防,尔等即刻撤离皇宫,前朝后宫的戍守,由我们玄天骑负责。” 说着话,他扬手抖开一纸诏令,文下的章印鲜红如血,刺得刚从门内出来的陆霓一个踉跄。 那是天子国玺盖下的印,意味着皇帝亲诏,眼下这么快宫禁换防,看来……季贵妃已如愿以偿。 陆霓收回迈出门槛的脚,立在厚重宫门内,扬声命令齐煊: “既是圣上手谕,齐统领拿进来吧,本宫要一辨真伪。” 齐煊伸手之际,霍闯却旋身一避,接着又将诏令揣回怀里,隔着齐煊朝门里一拱手,语气轻描淡写无甚敬意。 “军中事务,长公主殿下还是莫要掺合,今夜宫中恐有生变,还请长公主好好待在这长信宫里,贸然出来,万一被流匪冷箭不小心波及到,末将可不好交差。” “大胆,不得对长公主无礼……” 齐煊大怒,踏前一步喝斥,陆霓在他身后轻拍一下,阻住话头,抬脚出了殿门。 一袭素青织锦曳地宫装,裙角绣银线莲枝纹样,云鬓高挽,芙蓉玉貌点漆明眸,美得不似真人,像从画儿里走出来的。 只简单往那儿一站,自然而然流露出高贵典雅,令人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的卑微感。 霍闯过去常年在幽州边关,近两年回京,自是听过这位皇长女的名头,只她似乎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 此时,她非但不听劝,反而直接走了出来,霍闯下意识收敛起一身的兵痞气,垂首往后退开一步。 “霍将军说今夜有宫变,不知匪人是谁?何人想要本宫的命,要对本宫射冷箭?” 长公主语气温软,丝毫没有颐指气使,听上去只是好声好气的询问,这出乎霍闯的意料,半晌才嘿然一笑。 “末将不过是这么一说,并无人针对长公主殿下,末将今夜乃是听令行事,其中细节不便透露。” 说完,他向身后带来的队伍一挥手,再对上齐煊,语气更加不客气,“齐统领,赶紧带你的人撤走,否则按违背上令,军法处置。” “慢!” 陆霓的声音并不大,在两方剑拔弩张的对峙中,却令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然而,还不等她继续阻止,玄天骑一方的人马忽地向两边分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演练过千百次。 马蹄声踏踏,一匹雄壮骏马缓缓自人群中走出,其上之人身披羽青大氅,身量极高,坐在马上更显昂扬挺拔。 四下立着的士兵手中举着火把,光线过低,无法照亮马上之人的面容,隐隐能看清他上半张脸覆着黄金面具。 狰额怒眉,形状怪诞骇人,在火光下闪动金属幽芒,衬得下半张脸白皙精致,直鼻薄唇,下颌棱角分明凌厉。 霍闯上前一步,这次行礼的姿势极为恭敬,怀着满腔热忱仰慕,抬首唤了声: “督尉。” 陆霓心下一凛,这就是如今京城威名赫赫的季湛季督尉。 这人原本不过是幽州刺史解斓麾下,玄天骑的一名副统领,在飞棠关一役中声名大噪,之后入京受封,玄天骑与京城贲武营换防,任职三军督尉,掌管京畿军务。 不过两年时间,在京城炙手可热,是季、解两大世家共同推举出的一颗新星。 季湛坚硬的指腹摩挲缰绳,藏在面具后的眼中,似有两道冰冷箭矢,放肆逡巡在长公主冷月般孤傲矜贵的脸庞上。 耳畔,那人干枯凄厉、挟着满腔恶意的语声再次响起。 “季以舟,你天生反骨,杀亲噬主,提携扶持你的,没一个有好下场,逆子贼臣……不得善终!” 回首间,他望向紫宸殿的方向,眸间明灭难辨。 “长信宫虽乃中宫之所,昭宁长公主却并无六宫之权,今夜这后宫之事,并非你一介公主所能掌控,臣奉劝殿下一句,想要活得长久,就安份些。” 季湛语声冷漠,面具掩饰了表情,却掩不住话语中的冷嘲与奚落。 陆霓紧抿的唇角放缓,弯出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半仰首望向季湛。 “季督尉直言本宫越权,可是在替令姑母讨要说法?那么还要请教督尉,今夜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掌控这后宫?” 霍闯立在马前,下意识要去摸怀里的诏令。 季湛横过挂在鞍侧的佩刀,鞘头点在他肩膀,轻轻向下压了压。 陆霓见状,唇边的嘲讽更甚,“齐统领是陛下指派到西内廷的,戍守长信宫是他的职责,除非陛下谕旨,谁也不能让他撤离。” 霍闯这才隐约明白过来,怀里揣得这份东西,分明是烫手的热山芋,难捺地搓了搓手,扭头去看他家督尉。 季湛沉默半晌,收回凝在长公主身上的视线,伏下身同霍闯交待几句,随后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离去。 霍闯满心困惑,无言看了好几眼立在阶上的女子,实在难以理解,主子向来说一不二,眼下这节骨眼上,竟肯因她一句话便让步。 不解归不解,执行命令却毫不迟疑,一连串口令传下去,数百名玄天骑统一后撤五丈,连带禁军在内,将长信宫团团围住。 禁军这边总共不足百人,分守四个宫门,眼下被人数超出几倍的玄天骑包围在内,齐煊心下紧张起来。 陆霓对着齐煊,语气尽量显得轻松: “无妨,齐统领吩咐下去,不必与他们起冲突,守好宫门即可。” “末将遵令。”齐煊沉声应喏。他还不知具体发生何事,眼下能做的,唯有死守长信宫。 “长公主请放心,末将等唯殿下马首是瞻。” 陆霓微一颔首,转身往回走,行出一步脚下顿住,侧首在他耳畔轻声道: “还请统领派个人往太医院张院判府邸走一趟,人要是在,请他速速进宫。” 齐煊脸色微变,连夜召张院判入宫,只能是圣上出了意外,忙压低声音应道: “属下明白。” 宫门在身后闭阖,陆霓维持在面上的平静终于垮塌,吸了吸鼻子,“调遣禁军的伪诏已经出来,看来父皇他……真的已经……” 云翳仍在想之前季督尉的态度,颇觉难测,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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