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也用不着你。 他嗤然一笑,脸色愈加狰狞,五指收紧,“你这背主的东西,眼下就卖主求荣,果然留你不得。” 这下来真的,云翳不敢在他火头上横跳了,不一会儿就觉得出气儿多进气少,胸腔快要炸开,艰难吐出个名字: “许、夷……” 什么东西?季以舟手指稍顿,随后再次发力。 “独眼道人……是、我师父亲兄……” 赶在最后一口气将尽,云翳总算把这句囫囵出口,颈上一松,他一屁股瘫坐在地,呼哧呼哧大口喘气。 季以舟拧着眉,冷眼盯着脚下的人。 云翳赖在地上,也抬头看他。 “你还知道什么?”至此,季以舟真正生出杀机。 “长公主知道的,咱家都知道,长公主不知道的,咱家也知道。就是不知,季督尉打不打算叫长公主知道。” 这人啰里啰唆说了一堆知道不知道,看来是刚才掐得轻了,季以舟脚尖点在他心口,无声地威慑他老实点儿。 “季督尉明里暗里襄助我家殿下多次,却不肯实言相告,让咱家猜猜……” “就怕你没这个命猜!” 季以舟一伏身,提着衣襟又把人拽在手里,“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啊云总管。” 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刃,雪亮刀光映得云翳又成了半瞎,眼角都淌出泪来。 他抹一把眼泪,扎着手尽数揩在季督尉身上,口中哼哼唧唧,“君恩错负呐,陛下你可真是瞎了眼……” 季以舟被他哭麻了,脑子嗡嗡直响,举刀的手一软,紧接着,浑身气力一瞬间流逝殆尽。 “你个死太监……给我……下、毒……” 他单膝跪地,只觉像掉进万丈冰窟,眼前一黑。 终于,换云翳得意洋洋站在他面前,也拿脚抵上去,“说,陛下是不是……” 谁知这人一碰就倒,云翳愣住,叉腰低头看去,咱家这还没拷打呢,怎么就晕了? 先前为了套话,他险些搭上小命,可不能这么轻易就叫他糊弄过去。 陛下到底做了什么,师父一点不肯跟他透露,一切仅凭猜测。 但既然连长公主也看中季以舟的身世,认定他是撬开季、解两家顽固壁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陛下必然也会这么想。 若说陛下早就布好棋,忽然驾崩,这枚棋子就此脱离掌控,也不是……不可能。 云翳蹲身,在他脸上拍了拍,“诶,别装……” 触手一片冰寒,他脸色一变。 他刚才下的只是些麻散,根本不伤性命,可季督尉身上,似乎不止外伤,还…… 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探脉,“糟了。” 这人来之前,就已经中毒了。 他费力架起地上的人,忙忙往长公主寝室去,一进门就大呼小叫,“殿下快来帮忙,要死人了。” 陆霓今夜哭得头晕脑胀,本就没睡踏实,下榻来至外间,一看他手里的人就皱起眉。 外间两个大宫女听见动静匆忙进来,云翳先吩咐茯苓拿他药箱来,从头发里摸出根金针,刺上季以舟颈后大穴。 白芷眼瞧着一身是血的季督尉,把长公主心下的疑惑说了出来: “谁人敢在京城伤他?” 宫禁和城防都是季督尉的人,不会是外面又要变天吧? 白芷一个激灵,忙道:“殿下,奴婢叫吕良出去瞧瞧?” 吕良是长公主府侍卫首领,不同于齐煊原先是禁军的人,这支人马从最初起就是她的私兵,吕良身手虽较齐煊差些,但忠心耿耿行事可靠。 陆霓点一下头,“不必声张,看看有没有人埋伏在暗处。” 她大概能猜到,这人今夜许是进宫偷诏书了,难道太后当政这些日子,手头已攥住禁军的人为己所用? 金针刺穴封脉,体内的毒暂时压制下去,季以舟轻哼一声张开眼,定定看着立在灯下的长公主,眼神飘忽带些迷离,扯动嘴角朝她露出个笑脸儿。 “诏书……没得手,遇上太、尉的人,没留神……中了一箭。” 陆霓难掩嫌弃,暗自啧啧:要你这废物何用? 作者有话说: 后来,季以舟:求你卖主求荣。 云半瞎:咱家是有原则的!
第38章 上药 季以舟坐在矮榻上, 明晃晃的烛火下,半仰的脸庞苍白似雪,腮间泛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像喝得酩酊大醉, 冲着陆霓一个劲儿傻乐。 “他这是怎么回事?”陆霓问云翳,“你给他下毒了?” “奴婢刚才差一点就被他给掐死了。” 云翳忙不迭告状,却瞒下两人间打机锋似的言语来往, “就下了一丁点麻散, 谁知他体内本就中了毒,乌蔺是慢毒,两相一冲,倒给激得提前发作了。” 他先前趁着抹眼泪, 沾在手上的麻散直接从伤口渗进去, 季以舟来前中了箭,原本毒性会潜藏一两日才发作。 “眼下得尽快给他解毒, 乌蔺草很是阴险难缠, 幸亏遇见的是咱家, 要不然……” 云翳得意自诩,接过茯苓递来的药箱, 在里面挑挑拣拣。 “干脆扔出去得了。”陆霓始终袖手旁观, 冷不丁小声嘀咕一句。 “啊?”云翳和茯苓齐齐回头看她。 季以舟也笑嘻嘻地跟她点头, 像是很赞同这个提议。 “今晚扔出去,怕是就没命了。”云翳提醒。 “他刚才差点掐死你,这会儿还巴巴上赶着替他解毒?”陆霓反问一句。 云翳吧唧一下嘴,手上动作顿住。 茯苓也劝, “殿下, 这、毕竟您跟他……”就快成亲了呀。 她说着, 往前凑了凑,想着好歹帮人把肩上的血止住先。 谁想刚一靠近,季以舟猛地回过头来,森冷的眸子凝沉,像头即将出闸的猛虎,喉间发出一声低哑嗤声。 茯苓立刻想起这人的禁忌来,忙忙退回去。 陆霓哼了一声,“看吧,人家还不领情。” 昨日他俩不欢而散,今夜又添一重对他的猜疑,他在宫中行事被解知闻撞破,倒知道第一时间跑来拖她下水,哪儿安着什么好心? “死了刚好,本宫就不用嫁了。”她冷冰冰说。 听见个“嫁”字,季以舟又转头来看她。 薄唇似染了层胭脂,轻抿间流露喜悦,那双平日里很凶气的凤眼,此刻像含了一汪春水,漾起层迭涟漪,黑沉沉的眸子迷离更甚,尚挟杂几分怨怼,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兽。 陆霓冷硬的心肠被敲开个口子,咔嚓声清晰可闻。 能不能别用这种惹人怜爱的眼神看她? 她最受不了这个。 遂挥手对茯苓道:“罢了,你出去吧,云翳你赶紧给他瞧瞧。” 云翳蹲在榻边,他知道长公主肯定要说两句气话,却一定不会不顾大局,真让这把好刀死在今夜。 就是吧,刚才被她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挺亏的。 “他中了毒,怎么还高兴成这样?” 陆霓努了努嘴,示意云翳先把这人一身血衣除了,看看伤口情况,总不能一直流血吧。 其实云翳早用金针止过血,黑衣上大大小小几处刀伤,紧要的一处伤在左胸偏上一点,箭身已被截断,箭头深深扎进肉里。 “若放箭的是解太尉的人,大抵季督尉的身份还未暴露,等过上一两日慢毒发作,才好方便追查。眼下他麻散的效力未过,跟醉酒了差不多,刚好趁这功夫起出箭头来。殿下看,是叫府医来,还是咱家亲自动手?” 陆霓睨他一眼,分明是说:“这还用问?” 京中权势最大的,除了眼前这位就是解知闻了,这会儿正想法子抓他,自然是隐密为要。 这两人为敌相互较量,陆霓喜闻乐见,但把她也牵扯进来,就不划算了。 咦……她转个念,这才反应过来,深更半夜的,解知闻难道是……歇在慈宁宫? 大庸朝男女大防极重,太后再是掌权,与顾命大臣于禁中苟且,这事要是传出来,恐怕朝野动荡在所难免。 即便一时弹压下来,势必会引发世家格局变迁。 她这厢思量着,云翳已将季以舟上身衣衫以刀裁开。 一身精壮肌肉,流畅的线条塑出宽肩窄腰,冷白肌肤上几道血痕鲜红刺目,像上好的羊脂白玉,被人添上浓墨重彩的几笔,透着惨烈凄美。 陆霓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手托肘,小巧的下颌搁在掌心,满含遗憾地喟叹: “怎不穿甲呢?” 一身精美皮肉伤成这样,真是暴敛天物! 云翳嗤地一笑,“大抵就是习惯了,一时无甲在身,才挨这么些伤。” 活该! 他口中说着风凉话,拿一把钳镊固定住露出的箭矢,原本留的长度适合手握,容易带出箭头,他却偏要扭动一下,反又往里捅进去两寸。 鲜血殷红中明显带着乌沉沉的暗色,霎时涌出,顺着结实紧致的胸腹汩汩淌下。 “诶、你做什么?”陆霓语带责备,“云翳。” “嘿嘿……没夹稳,手滑了。” 掐颈之仇得报,他心下大快,顺顺当当起出箭头,另一只手上备着的金创药膏啪一声糊上去,看着像个不大熟手的泥瓦匠。 陆霓一时无语,不知该可怜季以舟撞在云翳手上倒大霉,还是该替他庆幸—— 唔……云翳医术不错的,就是手有点狠。 身上被人挖了个血洞,这疗伤手法别说府医,比军中最差的军医也不如,作为伤患的季以舟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跟挖得不是他的肉一样。 他麻药劲儿没过,自是不知疼痛。 云翳一点医德也不讲,草草拾掇一番箭伤,剩下的就要撂挑子不管,捂着眼唤长公主过来接手。 “奴婢头晕……诶……晕血症犯了大概是,殿下快搭把手。” 真不让人省心,陆霓哀叹。 要不是季以舟晕着还恐女,上药裹伤这种事,有白芷茯苓她们来做就成,何须劳烦她亲自动手。 云翳倒也不是真偷懒,他到一旁捣鼓药箱去了,得即刻配出乌蔺的解药。 陆霓遂拿起装着药膏的玉盒,在矮榻前伏身半跪。 这一挨近,健硕强壮的身体尽收眼底,鼻端除了浓重血腥气,年轻男子强烈的体息,带着滚烫热度向她袭来。 她下意识避开视线,心头升起羞涩,只觉耳根像被火舌舔了一下,立时想要起身逃离。 身子一动,她又回过神来,本宫为什么要躲? 又不是没见过! 唔……当时黑灯瞎火,她确实没瞧见,但摸也摸过,连更进一步的……都做了,有何好回避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有过肌肤之亲,这世上也唯有他这么个人,有资格让本宫亲自上药。 这么想着时,一贯的冷心肠不知不觉间泛起一层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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