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季以舟却不肯隔岸观火,手指摩挲刀鞘,于火光中锁定怀揣断臂、躲在巨弩之后的沙齐,记起那日这厮对她言语不敬,唇边浮起个噬血的冷笑。 霍闯看出他的意图,眼皮子一跳,太多人想要季以舟的命,禁军和城防里肯定有解知闻的眼线。 “主子,让他们自个儿打去吧。” 季以舟抽刀在手,刀鞘指了指身后,那边两人正猫在屋檐下,“你去守着。” 云翳口中所谓的画龙点睛,此时终于窥见神龙全貌。 若真如他所料……季以舟忍不住后颈微微发凉。 陆瓒,从前真是小瞧他了。 “啊?……” 霍闯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一脸晦气,“凭什么要老子去保护那……死太监。” 云翳大剌剌坐在石阶上,手里拿了颗药丸随意抛着玩,口中说着:“这事对你主子和你,有益无害,何乐而不为?” 秦优还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只觉他这是痴人说梦。 “那我先跟你说说这里头的好处……” 云翳不紧不慢,停手将药丸往脚下一扔,换成两只脚尖来回拨弄。 秦优死死盯着那枚决定他生死的解药,只要抢到手,就不会被这阴险小人玩弄于股掌间。 他不动声色卯足了劲儿,猛地一个恶虎扑食,阖身盖上去,两手在下一通乱摸,终于捏住药丸,啊呜一口吞下肚。 他爬在地上仰起脸儿,终于扬眉吐气,轻慢不屑道:“本监不会受你要挟。” 云翳呆呆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半晌才道:“什么都吃,扔地上的……多脏呀,你想要你说呀,咱家又不是不给你……” 秦优猛地反应过来,撑在地上的手去抠嗓子,干呕下泪眼汪汪,“不是解药吗?你、你这卑鄙小人……” 云翳两手托腮,无辜点头,“是解药啊,但……不是脏了么。” 秦优被他耍得团团转,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前后吃进去的两颗,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云翳悠哉叹了口气,“下毒威胁你……那多没诚意。” 秦优一时进退两难,臊眉耷眼从地上趴起来,倒也光棍,一屁股坐在他边上,“那你说吧,本监……姑且一听。” “早就说你是个有见识的,比你叔强。” 云翳赞叹点头,步入正题,“陛下励精图治、一心光复皇室,眼下唯一欠缺的,是丰功伟绩。 御驾亲征,恰好是一条最佳捷径。 我大庸这些年兵强马壮,精兵数十万,徐州那点儿乌合之众,哪儿有一合之力? 这么好的机会,陛下竟要让给解郎将……” 他摸着下巴,“陛下这么向着解家,难道说……他打算认丞相作亚父?” “休得胡言,绝无此事。”秦优愤而打断。 云翳不以为意,笑着摆摆手,“哦……咱家就是随口说说。” 秦优瞧着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已被这番话里巨大的诱惑吸引住——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陛下最听他的,若能说动御驾亲征,届时功成归来,那可是一辈子荣华富贵的依仗,哪怕将来圣宠不再时,有这番出生入死的交情,陛下也定会留几分恩情。 秦优心思机敏,察人喜恶投其所好,是他的长项,但他也有私心,皇帝毕竟年幼,辅政的太后和丞相虎视眈眈,真要说亲政,怕是来日方长。 他当然想皇帝早日强大起来,这样他的权势才能水涨船高…… 秦优来来回回把这件事想了几遍,总结出唯一的疏漏,就在于云翳。 这人怎会这么好心,深夜潜进宫,就为送他一条飞黄腾达之路? “咱家是个有德行的,干不出下毒要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 云翳满口仁义毫不羞惭,“倒是秦公公你呀,上次咱家就说了,什么野道士炼的狗屁丹药,都敢拿给陛下服,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哦,究源丹。 现下每日要服几回清心散,才能化解丹毒呀?” 秦优面色一凛,仿佛见了鬼,“你、你还知道什么?” “咱家知道的……那就多喽。” 云翳噗哧一笑,“嘉木那老道,上月已经跑路了,他那清心散倒是个好东西,专门针对究源丹的火毒研制出来,怕是太医院想要配出一模一样的,怎么也得三五年,就不知……你手上还有多少,够不够陛下撑到那时候的。” 便是五雷轰顶,也不足以形容秦优的震惊。 更要命的是,这雷它这会儿不轰,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才给他来一下,只要掉下来,便是灭顶之灾。 太后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他抽筋扒皮的。 “咱家就是太心软,好人做到底,自然会帮你的。” 云翳语声轻柔,“说起来,嘉木也算是咱家的师叔,走之前……倒是把清心散的方子留给我了。” 作者有话说: 霍闯:这死太监……真的好坏! 话说,你们想看云翳的番外吗?他有隐藏CP的哦,猜猜是谁。 6点还有一更。
第92章 重伤 五更, 夜与日交替之机,天色晦暗不明,朔风呼啸, 扯起鹅毛大雪漫天扬洒, 洁白雪片似要将这天地间的污秽尽数掩埋。 景德元年的第一个清晨即将到来。 崔玉淑穿一身雪白中衣,乌发披散身后,依旧梳理得整整齐齐, 悄无声息迈进门。 缩在墙角打瞌睡的老李头蓦地惊醒, 抬起一双浑浊的眼望来。 “滚。”崔玉淑轻轻吐出个字。 待人连滚带爬出去后,她缓步上前,垂眸审视床上的丈夫。 口歪眼斜,狰狞扭曲的五官, 与三十年前那个相貌俊逸、风度翩翩的男子, 没有一星半点相似之处。 而她脸上,残余的脂粉斑驳零落, 令得原本的枯槁与肃穆, 像个天大的笑话。 是, 她崔玉淑的一生,就是个笑话。 揭开那条肮脏的毡毯, 毯下是一袭辨不清颜色的旧袍, 无视其上的污渍, 崔玉淑抬腿一跨,骑上去,伸手卡住脖子。 季威猛地惊醒,那只朝着她的眼流露极度愤恨、恐惧、难以置信。 崔玉淑不可自抑地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 越来越尖利, 停不下来。 拾过个软枕抵在季威脸上,这样就不用再看他那张丑陋的嘴脸,双手重重按在上面,一动不动。 身下瘫痪的人也一动不动,直到身体变得冰凉,最后一丝微弱的热气散尽。 她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 清晨,陆霓是被一阵低沉钟声吵醒的,撑身坐起,问刚进来的茯苓,“外头怎么回事?” 茯苓神色惊疑不定,“好像是府里敲丧钟……奴婢数了,九响,应该是……家主亡故?” 陆霓愣怔坐着,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紧接着门外又是一阵喧哗,白芷喘着气飞奔进来,“殿下,家主他……” 不是,哪、哪个家主? 陆霓刚才想到,是不是季威死了? 这会儿见了白芷这副样子,心猛地一跳,胡乱披衣冲出房门,就见一众人抬着个担架刚进院子。 上面的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架上鲜血滴落雪地,即刻冻结成霜,一路砸出细小冰花,宛如步步生莲。 陆霓看清那张冷玉般苍白的脸,双目紧紧闭着,只觉一阵眩晕,踉跄上前。 “以舟……” 扑在他身上,热泪止不住滚滚而下,淌在染血的脸庞上,那双长睫轻轻颤动,启开一线,低低“嗯”了一声。 没、没死?! 陆霓心头一松,大悲大喜来得过于猛烈,一时只觉整个人被掏空了。 都是那丧钟搞的。 云翳在后没忍住,险些笑出声儿来,“他杀的人太多,这才溅了满身血。” “那怎么……”抬着回来? “哦,他中毒了。” 云翳说得跟没事儿人似的,霍闯在旁气得直瞪眼,远远瞧见季以舟倒下那一瞬,他吓得心都少跳了两拍。 “属下听命保护云总管去了,这才护卫不周,求殿下责罚。” 这刁状不告,霍闯心气难平。 回来的路上他已检查过伤势,七八处外伤,对季以舟来说倒的确不算严重,只是那毒……中得蹊跷。 张罗着把人抬进屋里,陆霓百忙中瞥了云翳一眼,他昨晚跟着进宫去了? 医师刘宵擅长外伤,处理伤口时眉头一紧,沉声道:“殿下,这血止不住。” 褪去染血的衣衫,陆霓让人端了热水来,拧了帕子正亲自给他擦拭身体。 臂上的几处伤刘宵已经包扎好,此刻胸腹间横贯的一道刀伤,口子倒不大深,微微外卷的伤口不时渗出淡红色的血珠,纱布拭也拭不及。 “云翳。”陆霓喊了一声,回头找人,见他伏在外间的大案上不知写什么。 想着他应该是在配解毒的药方,陆霓心下稍安,“你快过来看看。” 云翳将写了一半的信匆忙折起塞进袖子,这才慢条斯理踱过来,伸着脖子看了一眼。 “啊,回来路上咱家看过了,他这就是乌头中毒,刘医师应该识得吧?” 刘宵点点头,“这种毒外伤倒也常见,微臣识是识得,也治过一两例,就是……” 既有云总管这用毒行家在,他以为,自己这点末学用不上。 云翳给陆霓赔了个不尴不尬的笑脸,“殿下,稀奇古怪的毒,奴婢才会解,这种……当年师父没教过,不如还是有劳刘医师。” 意思这毒不够奇特,他不稀得治是吧? 陆霓这会儿顾不上收拾他,不严重、能治好就行,希翼的目光落在刘宵身上,后者只得应下,“那、微臣试试。” “你行的,反正死不了人。”云翳鼓励一句。 裹好的几处伤绷带略有濡湿,渗出淡淡的红,刘宵在写药方,云翳从旁帮着斟酌,指点他修改了几处,拿去煎药。 陆霓坐在榻旁,伸手探了探满是细汗的额头,心下忧急,“好烫……” 刘宵走回来,此刻已气定神闲,轻声劝慰,“殿下别着急,外伤引起发热是正常的,用药好生调理,驸马的体质超乎常人,顶多一月便能痊愈。” 陆霓担忧的不止季以舟的伤势,怕的是,他这一病倒,外界四伏的危机,根本不会给他养伤的时间。 家主重伤将死的消息,先前他们回来时,已在这府里迅速传开,前任家主病亡,恰好也在同一时间。 大年初一,府中料理昌国公的丧事,霍闯和宁通则将前面的府兵全数调过来,连带别院的人手,都住进金昌苑外的几处小院。 四下布防,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逻,府里来了几拨人,请家主和长公主过去服丧,更为打探家主伤情深浅。 不及靠近苑门十丈,便被府兵打发走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3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