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商辞在御书房外看到周玄逸时,竟并未表现出初次见面的陌生,反倒亲和的与他打招呼。 “玄逸,好久不见了。” 周玄逸先是看了谢原一眼,然后才冲商辞颔首致意:“商兄。” 商辞面带微笑:“新政内容我已听说了,果然理想周到,长远可行。” 周玄逸:“商兄检括流人,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商辞:“同朝为官本就如此,相互配合,相互补足。” 谢原站在两人之间,任他们叙旧热聊,他则面不改色,一点也不意外。 他现在只想回府要个奖励。
第81章 对于建熙帝来说, 商辞的计策,解了急渴,而谢原和周玄逸的献策, 则是保证了长久的增收, 甚至能补上未来三年的赋税空缺部,双方的计策着眼不同, 但都为良策。 可是, 朝臣不这么认为,甚至基于两方计策上再生争议。 以王氏为首一干朝臣认为, 谢原和周玄逸之计深谋远虑, 周到细致,可行性强,相反, 商辞只图近利, 他的办法不止等于恶意敛财, 更影响了常赋收纳。 目光短浅! 佞臣! 而以段海明和卢厉文为首的一派对商辞计策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 谢原和周玄逸的计策自不必说,抑商是常态且合理,盐政从生产到贩售全面考虑, 效果可期, 严管地方财政,增加都城财富更是一绝,每一点都能细致到给出绝对的数目、精确的范围, 显然是对财税之务精通有道, 而非门外汉瞎指挥。 至于商辞, 他的计策的确不完美,甚至有后续问题,但流人问题若不解决, 百姓迟早民不聊生,集结生事,届时你还想哄着人交钱?怕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而且,有谢、周给他兜底,可以冲! 中书令王纪看着段海明和卢厉文两个人,恨不得一刀一个。 谢升贤这个老东西,如今日日去东宫喝茶打坐,提了这么两个后辈来当他的眼和口。 他人不在朝堂,可要说的话一句没落下,段、卢二人的确护了商辞,却也借商辞把谢、周二人捧高高,谁不知道谢原是他孙儿似的。 炫耀什么呀。 “这,怎么能算是炫耀呢?” 面圣出来后,谢原、周玄逸和商辞三人一道离开。 远远看去,是相谈甚欢,走近一听,全是针锋相对。 “原来不是炫耀吗?”商辞目视前方,勾了勾唇:“检括之法不过是第一步,后续自当另作部署。我只是没想到,谢司郎动作这么快,上赶着来为我补漏,在前朝赢得一片赞赏,若非谢司郎亲口否认,商某都要以为,你是掐着算着打算来我跟前炫耀你棋高一招的。” 谢原:“商大人此言差矣,想也知道,你是个心思过多又瞻前顾后之人,怎么可能真的只顾着敛财,而没有后招。只不过,商大人说我来炫耀,这就是小人之心了,我与玄逸商议此事时,商大人还在骑马回京的路上,我再能掐会算,也不知这路上多了一个你啊。” 商辞眼神微变,侧首看了眼夹在两人中间门沉默许久的周玄逸,笑了一声:“的确是此言差矣,不过差的是谢司郎,论相识,我才是更早的那个,情分也好,计策也罢,在下尚且没有说谢司郎是半道横进来的,谢司郎为何觉得我是多出来的?” 周玄逸忽然站定,商辞和谢原不防,多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几乎是同时停下。 遮挡物撤离,两个男人直接对上,眼神交锋一瞬,又一道看向周玄逸。 周玄逸面无表情:“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东西落在太府寺,我得回去拿了,告辞。” 随着周玄逸离开,商辞和谢原的目光重新对上。 谢原笑了笑,主动道:“对了,得先给商大人道个歉。” 商辞:“道什么歉?” 谢原:“自然不是商大人说的什么,我半道横进来这样的无稽之谈,是正经事。如你所见,盐政、商市、各州财税要务都将革新,整个尚书省都会忙起来。” “当然,商大人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求助尚书省,但如果还是类似找卷宗这种冗杂费时的小事,可能要麻烦商大人自己带人过来找,我们没法奉陪了。” 商辞凝视谢原片刻,也笑了:“那是自然。” 谢原搭手一拜:“那么,告辞。” 商辞抬手回礼:“不送。” 已到了用冰的季节,房中的冰桶堆的小山一般,扇子一摇,沁凉的风便驱散了炎热。 岁安趴在塌边看书,轻丝长裙铺开,薄衫之下的轮廓婀娜曼妙。 “佞臣……”岁安已许久没有翻页,听着玉藻打听回来的消息,嘴里念叨出这个词。 这竟是对商辞的评价。 朔月瞪了玉藻一眼:“夫人为何要打听他的举动?若是让郎君知道,该不高兴了。” 玉藻分辩:“这可不是打听的,如今朝中正热议此事,你出去随便就能听一耳朵。不止有他,还有郎君,不过都是夸赞的,说郎君高瞻远瞩,不似商辞那般急功近利。” 岁安合上书,坐了起来。 玉藻和朔月同时歇声。 “我不是在意他。”岁安将书放到一旁,两手撑着斜榻边沿。 她只是有些感慨。 因她如何都想不到,昔日在北山一身傲气,满腹才情,眼中只分黑白的男人,待真正踏入仕途时,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而他做这件事之前,不可能不知道后果。 但他不在乎。 岁安起身走出房门。 没了冰气解暑,热流扑面而来,朔月和阿松忙不迭追上来帮她打扇去热。 仰头是天,天色碧蓝,宁静悠远。 垂眼有荷塘,碧叶红花,交相辉映,热烈盎然。 岁安曾以为,嫁给谢原,成就这门婚事,是走出北山的一大步。 可这方花墙围作的小院,竟渐渐成了人生中的另外一个北山,安逸宁静,无人叨扰,充满自由自在的惬意。 这样的日子,谁能平白生出怨言。 可当岁安看到如今的商辞时,第一次意识到,她和商辞之间门,他才是真正走出北山的人。 虽不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但那些事,必然是真正的残酷,无情,甚至无奈。 也正因她和商辞曾经那么亲近,无话不谈,才难以相信,他会成为今朝的模样。 岁安想到了母亲。 她从未告诉谢原,其实崇拜母亲,一心想效仿母亲做一番成就的,不止环娘一个。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这样的雄心壮志。 她把这个秘密告诉父亲,父亲却抱着她,笑呵呵的摇头。 “岁岁永远成不了母亲那样的。” 她不懂,也不接受。 为何成不了? 无非是行事上慎思笃行、谋定而后动,性子上坚韧而沉稳,当然,还要聪明博学有见识。 后来,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确成不了。 成为母亲那样的人,不是靠多读几本书,多听几则见闻,更不是靠小聪明小计策。 坚韧沉稳,是从一回回死里逃生中磨出来的,行事手段,是从失败的下场中一点点练出来的,见识阅历,是在一次次无知抉择中堆叠出来的。 母亲并非生来就能顶天立地,而是若她倒下,就真的倒下了。 而自己呢? 只因一场情伤,便如天崩地裂,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把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 这样的她,根本不配与母亲相比。 母亲经历过的苦难,也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过去。 此前,她曾劝慰太子,何必拿自己与圣人比? 他可以今朝为基,去创造更好的盛世。 至于她自己,则是再不做儿时那般的痴想。 成婚之前,只管做个乖乖懂事,做个让父母放心欢喜的女儿,至少不能让他们像昔日那般生气失望;成婚之后,照料夫家,将日子过的和顺美满,好像也就这些。 只是,有那么一刻,当真只有一刻,她会忍不住假设,若她失去了一切,爱她的人,庇护她的力量,她要去面对真正的苦难和考验,又有几分本事能撑过来。 一瞬之后,又甩甩头,暗笑自己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好好的日子就在眼前,想那些做什么? 岁安又看看天,淡淡道:“梳妆,与万柔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万柔如今住在霍岭那里,一间门小破屋,她睡屋里,霍岭睡堂屋。 岁安来时,两人都老老实实,恭恭敬敬。 她看着万柔,笑了笑,柔声道:“万娘子真的准备好了?” 万柔深吸一口气:“是。” 岁安:“那就走吧。” “谢夫人。”万柔忽然叫住她。 岁安:“还有事?” 万柔:“我……我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之前都无法为父亲报仇。我在侯府和卢府做的事,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等你手刃仇人之后再一一算账?” 万柔艰难点头:“是……” 岁安转身走出去:“不可以。” 这日,长安城中破了一案。 一直悬于官府的国子监生被打一案,破了! 衙差直接前往国子监,将意外不已的张骁带到公堂,一并在堂的还有张骁的母亲。 母子二人看着跪在堂上的万柔时,全都呆住了。 怎么会是这么个瘦弱的女人? 可万柔很快交代了自己的行凶过程,结合张骁当日的记忆,竟是分毫不差。 何时何地,如何殴打,张骁脸色都变了。 这绝对是真凶才说的出的事。 “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我下手?”张骁一百个不解,其母更是愤怒。 万柔态度嚣张,滚刀肉似的,言辞直指其母:“为什么打你,问你的好娘亲啊。” 张母被说的一愣,“我?” 万柔眼神一厉,声音大的公堂外都听得到:“张骁,你去南市打听打听,那片的人有谁不知道你!?你的好母亲,每日起早贪黑,靠在菜贩子手里倒些小菜买卖来养活你,供你读书,你也争气,常常拿头名,还进了许多世家子弟都进不去的率性堂。她每日都说,逢人就说,我都听吐了!” 张骁:“那又如何?招你惹你了?” “对!就是招我惹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我就讨厌你这种整日被夸赞的人。我没有你这么好的亲娘,却有个黑心的继母,我从小就听她数落,说我不如这家的,不如那家的!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整日被街坊挂在嘴上吹嘘夸赞的人,我见一个打一个!” 张骁一愣,尚未反应,张母却忽然发了狠,冲上去给了万柔狠狠一个耳光。 “我让你打我儿子!我和你拼了——” 万柔被打的蒙了一下,常年干粗活的老妇人,手劲当真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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