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励道:“舞是你与我一道练的,你都会了,而且跳的很好……”说着,岁安在她身上扫了扫:“这是给你定制的舞衣么?真好看。” 尽扯! 谢宝珊抽回手,有些尴尬。 她是见过岁安穿舞衣起舞的,那样纤细窈窕,凹凸有致的身材,才适合站在万众瞩目的位置,她圆圆一只,才不好看。 “岁安姐姐……我……”谢宝珊摇头:“我不行的。” 谢原盯着茶盏,总算反应过来自己之前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春祭福女一事决定的匆忙,在外人看来,不乏有圣人偏袒外甥女之嫌。 可现在,李岁安竟然要将首位福女的资格让给五娘,这不是告诉所有人她与谢家娘子早有往来,交情匪浅? 先有“定亲信物”的流言,今有豪赠“人情”的事实,他和李岁安,北山和谢府,在不知真相的第三者眼中,俨然是个越走越近的关系。 等等—— 长公主送画、真假之作、五娘结识李岁安、北山陪练、意外被掳、五娘替舞…… 谢原脑子里闪过灵光,又未能窥见其形。 正当谢原想要重新整理思绪时,便被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打断—— “原来如此。” 谢原循声转眼,只见岁安笑容未减,感觉却不同。 “若你实在不愿,我不勉强。”岁安起身,冲谢原颔首作别,转身就走。 谢宝珊跟着站起来:“岁安姐姐……” 岁安驻足,并未转身,她像是想了想,而后开口:“当日桓王妃花宴,我以为谢娘子只是不耻他人以言语伤人之举,虽孤身难敌,甚至落了下风,但称得上德正意坚;没想到,竟是我看错了。” 少女声调温和,平铺直叙,没有指责,犹如幽林古刹钟鸣,暗含寸劲,字字落心头,敲打着所有的迟疑和胆怯。 “其实,你比当日笑话你的任何一个人都厌恶自己的样子,你从不觉得自己很好。你不喜自己,却又不去改变,便只能以暴制之。” 谢宝珊身子一震,两只手竖起来无措的摆啊摆,似乎想解释什么, 岁安背身,谢原瞧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她以最软绵的语调,说着果断绝情的话。 “现在想来,我与你结交,是因为喜欢你的性情为人,而你与我结交,却是因我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笑话连你自己都厌恶的自己。岁安不喜轻视自己之人,舞我自己跳,你这朋友,却不必再交。” 说完,岁安迈步就走。 “我没有——”谢宝珊忽然大喊,眼泪滚落:“我没有轻视自己!” 谢原起身拉过谢宝珊,谢宝珊崩溃的扑进长兄怀里:“我没有……” 谢原眉头紧拧,不等他安慰,谢宝珊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鼻涕眼泪一麻呼的对着岁安的背影宣告:“我跳,这舞,我跳定了!” 其实,谢宝珊很清楚成为春祭福女是件光荣的事情。 不难想象,往后会有多少人想借这个身份出风头。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她面前,轻易可得。 越是有人笑话她形态不美,她越是该走上高台大方展示! 越是有人想打击奚落她,她越是要昂首挺胸的示人。 她才不轻视自己! 岁安仍旧背身,瞧不见表情神态。 谢宝珊反应过来,继续解释:“我对姐姐也是真心喜欢,并不是将你这里当做什么避风之处!” 说着,谢宝珊扯住谢原的衣袖:“大哥,你为我作证,之前你每日都会追问我与岁安姐姐说过什么玩过什么,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 谢原咯噔。 岁安一愣。 两人一个抬眼,一个回头,四目相对,少女黑亮的眼眸里全是不解与讶然。 谢原:完。 谢宝珊还在坟头蹦狂舞:“大哥你快说啊,你帮我解释呀!” 谢原紧了紧拳头。 现在捂死她的嘴还来得及吗? 他甚至能想到此刻李岁安眼中的自己——先是偷偷摸摸帮着妹妹潜入北山促成她二人相交,而后又每日追着妹妹打听她们相交过程,得知对方无意,便主动约见,代妹妹与她断交。 简直是无耻本耻。 谢原目光移向谢宝珊,努力将后槽牙磨出的每个字都说清楚:“谢宝珊,别说了。” 那怎么行,你还没帮我证明真心呢,谢宝珊刚张口,谢原一手勾过她的脖子,一手捂上她的嘴,面颊抽搐几下,提起个充满警告的笑:“李娘子明白的,别说了。” 谢宝珊无法言语,只能无助看向岁安。 岁安早已从刚才的尴尬中反应过来,她不看谢原,只盯着谢宝珊:“你说的是真的?” 谢宝珊想回答,奈何嘴被捂着,谢原无奈,只好放开。 好在她这次没有胡言,而是斩钉截铁表态:“是!舞我要跳,你这个朋友我也要交!” 岁安闻言,这才走了回来,一步一步,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谢宝珊挺起胸膛站的笔直,好像此刻退让半步,都算不得真心诚意。 岁安行至谢宝珊面前,忽然抬起右手,伸出细白的小指,周身威压随着这个动作一瞬间散尽。 谢宝珊盯着小指一愣,抬眼看向岁安,见她已换上熟悉的笑容。 “一言为定,不得反悔。我预祝五娘,舞技惊四座,风姿动长安。” 谢宝珊心中顿时涌出一片豪迈,仿佛她此刻不是要登台,而是要出征。 她毫不犹豫伸出手指勾住岁安的,“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岁安以谢宝珊哭花了脸为由,要去寻妆娘来给她补妆,妆娘很快赶来,补完妆后,谢原陪谢宝珊等了会儿。 答应归答应,谢宝珊稍稍冷静后,紧张感又开始上浮,渐渐压过热血。 “谢宝珊。” 谢宝珊看向谢原。 谢原略带思索:“方才李娘子说你在花宴那日与人动手,是怎么回事?” 谢宝珊心里一咯噔:完! 那日她只说是携带袖箭被发现,得李岁安相助,打架的事只字未提。 但谢原已无需她多说:“你因他人言语中伤,便同人动手打架,这才暴露了袖箭,被李岁安发现,是不是?” 谢宝珊很清楚大哥的脾气,他往日里多不爱计较,可一旦计较,便相当要命。 这事儿是逃不开了,谢宝珊咬咬唇,把当日遮掩的部分也悉数坦白,包络岁安智斗小郎君的事。 谢原听完,忽然感慨万千。 若说赏花宴李岁安智斗熊孩子的事只能耳闻,那么今日,他算是亲眼目睹她的本领。 忽悠孩子,她是认真的。 谢宝珊脑袋低垂,思绪飞快转着,她在想如何说服大哥,不要将此事通报给父母。 “五娘。”又一声喊,却比刚才要平和许多。 谢原看着谢宝珊,眼神平静而认真,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大胆登台,阿兄就在台下看着你,我倒是要看看,哪个敢中伤你。” 谢宝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种感觉,与岁安姐姐那种出于朋友的关心和照顾是不同的。 亲人的一句鼓励、一个维护,能轻易打消所有的迟疑和顾虑,从心底滋生蓬勃的力量,是血脉相连滋生出的底气,让人变得勇敢,不再畏惧。 谢原叹气:“将眼泪擦了,省得又要找一回妆娘。” 谢宝珊也不矫情,连忙擦泪保妆。 谢原又说了些鼓励的话,谢宝珊底气暴涨,便生感慨:“现在想来,岁安姐姐说的一点也没错。” 听到李岁安的名字,谢原眼神微变:“怎么说?” 谢宝珊将自己第一次闯入北山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 那日,岁安听完她的陈情后,曾问她,即便谢原身为长兄,身上有许多责任和负担,可他连不该给的东西都给,何以断定他不会为她的委屈出头? 谢原静静听完,忽然抬手在谢宝珊脑门上蹦了一下。 谢宝珊“嗷呜”一声,委屈极了。 谢原却露出一抹不知因谁而起的笑,道:“她说的对。”
第16章 话分两头,岁安的确是去找妆娘,但并不只为找妆娘,还顺道去找了一下太子小表弟。 刚走两步,她想起自己是“伤员”的事,连忙纠正,在朔月的搀扶下继续一瘸一拐。 太子魏宸比岁安小两岁,因着靖安长公主与宫中走动的勤,两人亦是从小玩到大的情谊。 春祭事大,太子亦早早前来,呆在设置祭坛的行宫里早读,见岁安来,他连忙起身相迎:“表姐身体抱恙,怎得还这样走动。” 说着,连礼都给她免了,同朔月一道将她扶至座中。 岁安笑笑,先遗憾表示,圣人舅舅钦点她为福女本是荣耀,奈何自己不争气受了伤,实在辜负;然后引申,只道谢家五娘是个勤奋纯良之人,就品性来说,倒也合适。 然而,随着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交代正题后,太子摸摸下巴,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啧,表姐,很下功夫嘛……” 岁安:? 太子抬手作保:“表姐放心,一桩小事,孤必会办好!” 岁安正欲道谢,只见太子猛然握拳,“一切为了表姐的幸福!” 岁安:……? 春祭时辰将至,当岁安换上华服,遮掩被掳痕迹,一瘸一拐行来时,瞬间引来许多目光,这些目光在她与谢原之间来回逡巡。 谢原也在人群之中,他换了公服,站姿挺拔端正,人群中最扎眼。 察觉周遭动静,谢原只在李岁安出现时瞟了一眼,随后垂首敛眸,但也仅一眼,嘴角便忍不住一提。 她整日埋头北山,打磨的不是心性,是演技吧。 吉时已至,春祭开始。 随着身穿舞衣的谢宝珊被拥簇登台,下方观望者纷纷心中惊叹,不是传言,竟是真的! 细想之下,端倪渐现——李岁安常年深居北山不出,不爱交际露面,都说靖安长公主宠爱女儿,护了这么多年,何以忽然就推出来? 恐怕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李岁安推出来,而是借李岁安之名,给谢家一个大人情。 否则,岂会像是知道爱女会意外受伤,早早带着谢家五娘一道练舞,以至于现在只剩这一个人选可用? 祭台之下,心思各异,但这些,谢宝珊都听不见了。 礼官正在宣读祭文,祭坛前方是圣人及王孙恭候,下方是文武百官 她只觉得日头着人,耳朵嗡鸣,四肢微微有些发麻,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放得老大。 谢宝珊很清楚,若非岁安姐姐与大哥被掳一事需要遮掩,她绝非虽好的人选。 她不够漂亮惊艳,不是时下喜爱的审美,甚至酷似臃肿的父亲,身形仪态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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