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顿了顿,声沉且稳:“内子性情温和,蕙质兰心,与微臣成婚以来朝暮请安,恭顺娴静,谢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岂来跋扈一说?” 朱焕明简直大开眼界。 都说谢家大郎光风霁月,清正秉直,居然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 “你……” 谢原:“内子一片好心将诸位送回府中,诸位在马车中做了什么,谁能控制?说内子行凶,敢问除了见到人从北山的马车上下来,还有别的证据吗?有人亲眼看到内子的人对朝廷命官拳打脚踢?那他们身上可有拳脚刀剑之伤?” “这……” 朱焕明一怔,忽然有点发毛。 昨日的事传的很凶,主要是那十来人下车时哭的呼天抢地,全无作假,又有北山身份的马车明晃晃的昭示身份,整件事就非常明朗了! 怎么谢原三言两语,就多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呢。 事实证明,朱焕明的政治嗅觉是敏锐的, 就在谢原陈情结束时,靖安长公主忽然笑了一声,“哟,听闻左司郎也是昨日刚刚上任,其实庆贺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下值了,还在为公事奔波呢?说起来,此事也是因你们下值后聚首而起,不知你们是因哪门公事聚首啊?” 朱焕明根本没机会反驳,建熙帝已缓缓开口:“朕也很好奇,左司郎,你且说说看。” 谢原再拜:“是。” 朱焕明忽然福至心灵。 转移矛盾,这是转移矛盾!
第52章 谢原得了圣意, 开始向众人解说昨日情况。 昨日他到省内任职后,先过了一遍省内事务。 左司郎为左丞副手,而左丞一向总领吏部、户部与礼部诸事, 涉及科举选才,国库出入等要务。 历来革新举措, 拨款支撑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就拿科举来说,要有考生入学, 就要先办学育才, 再层层筛选,各州府中每颁发优生的补贴,顺利入仕的人才上任的俸禄,都是国库支出。 然而,朝中刚发生的大事便是漕运贪污案,令国库损失严重,甚至会影响军需供给。 太子近来监国,提出了许多革新之策, 这些都需要钱作铺垫。 谢原意识到了国库空虚的严重性,目前的朝廷, 也确实不够富裕。 至少在颁行各种新政时,财政条件会成为约束力之一,这就非常影响国家发展。 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正当他为此寻找策略时, 恰逢朝中同僚为他设宴庆贺。 说到这里, 谢原脸色严肃的表态—— 他的确略有些成绩, 可还没到大肆庆祝的地步。 但他还是去了,却不是为了欢歌乐舞,而是希望借机和众同僚一起想出破解之法。 毕竟都是国之栋梁, 借由一份爱国之心,他将忧思表达,大家不免共情,纷纷为国伤神,又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借酒解愁。 眼看一个个喝过了,场面失控,谢原这才请了夫人李氏前来解围,奈何同僚们共情的厉害,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他只能失礼的将人一道塞进马车,逐个送回。 没想到,李氏一番善意,竟被人解读为歹毒之举。 他不理解,也不接受。 谢原振振有词:“若陛下不信,可将当日参宴者一一叫出来,问问他们事情是否如此。又或是将人证请来,但凡有一人亲眼见到内子派人对朝廷命官拳打脚踢,内子之罪,微臣愿加倍承担!” 这…… 谢原这话,说的就太有章法了。 他去风月之地不是为了应酬,而是拉着应酬的众人忧国爱国。 尽扯! 可他都说了,目前朝中新政欲出,国库充盈是前提条件,身为朝廷命官,陛下尚且在为钱烦恼,身为臣子却在风月之地一掷千金买酒买笑,这算哪门子忧国! 所以,无论谢原说的是否是实情,他摆了这么个前提,哪怕李氏真是因妒杀去,他们也不能当堂承认自己是去寻欢作乐的。 如今入仕晋升已经够不容易了,即便散值后去买醉玩乐这事上升不到问责落罪的程度,可在圣人眼里已经记了一笔,前途直接折了一半。 “别愣着不动啊,”靖安长公主适时地开口:“陛下,口说无凭,还是将人证请上堂,对质清楚的好。” 建熙帝看了长公主一眼,“皇姐言之有理,证人何在?” 何在?自然是早已准备好。 随着建熙帝发话,等候在外的证人与昨日参宴之人纷纷入内,毫无例外,参宴之人皆悲情高呼,自己是为国之忧而忧,一时情难自禁,大放情怀,这才失了礼数。 后来李氏娘子前来,将他们一一送回府邸,他们在车中相拥痛哭,也是因情绪未受,加上饮了些酒,下车时打了晃儿,摔跤崴脚的都是正常。 人证就更是无措了,他们的确只看到这些官员郎君们哭着下车,并无人对他们拳打脚踢,更别提刀剑相向。 他们哭得太凶了,看起来好可怜,难免让人觉得是受了什么委屈。 众官员闻言,相继肃起脸,郑重的摇摇手,非也非也,不是委屈,是为国共情! 事实已经相当明显了。 谢原望向朱明焕:“敢问朱中丞还有何疑惑,这本,还参吗?” 朱明焕神色几遍,最终冷静下来,对建熙帝一拜:“陛下,靖安长公主护女心切,臣无话可说。” 靖安长公主抬手支头,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谢原闻言,也是淡定得很。 身在朝堂,不到最后一步,就不能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 更何况朱明焕还是言官,但凡他承认自己曾错参,那就等于给自己挖坑,往后再有参,只会被堵一句——恐是误信流言。 所以,即便现在人证已无,甚至局势颠倒,他也只能用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来盖过。 谢原:“朱中丞说的不错,既事实有误,就应当查个明白,即便是护,也是在护公理与清白!事实在前,也的确不必多说,臣恳请陛下裁决。” 靖安长公主亦起身:“请陛下裁决。” 建熙帝默了默,看向朱明焕:“朱中丞,还参吗?” 殿中一默,连朱明焕都哑了哑,这是非逼他表态了。 若参,那就是不服硬刚,不参,就是认错认怂。 “臣……” “陛下。”谢原再拜,竟为朱明焕解了围:“臣以为,朝上应以国事为先,时辰宝贵。今已查明此事真相,便可揭过,再议其他。” 建熙帝笑了一声:“谢卿言之有理。”言罢,当真没再追究,仿佛刚才那一句是故意逗弄,朱明焕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退回原位。 “既已无事,本宫便不搅扰诸位大人与陛下商议国事了。”靖安长公主起身,冲上方一拜,得建熙帝回应,便离开了晗光殿,至此,此事就算彻底揭过。 晗光殿中,建熙帝索性顺着今日之事,将谢原提及难题搬上朝堂,集思广益——说的没错,朝廷本就不富裕,还遇上贪污罪案,你们说怎么办吧。 一瞬间,朝堂上重复热闹。 有人觉得可加大开矿采金力度,有人觉得可调整赋税,继而抑商或短暂的重商也成了争论要点,还有人觉得这并非当务之急,提出了日前南方各地汛期成灾之事,总之大事小事一堆,一时半刻难解。 靖安长公主除了晗光殿,并未着急离宫,佩兰姑姑陪着她在御花园散了会儿心。 “谢太傅近来身体抱恙,入宫多为太子讲学,你备些礼送去谢府。” 佩兰姑姑微微笑道:“长公主是想念女郎了。” 靖安长公主笑了一下。 佩兰姑姑:“长公主难得进宫,女郎如今又嫁了谢家,往后多进宫走动也好,不如去请女郎进宫,便是不为思念,也是为昨日之事再行训话。” 靖安长公主想了想,允了:“就这么安排吧。” 朝上风波平息时,岁安也已醒了,她头一回起这么晚,醒来趴在床头,有些发懵。 昨夜,谢原要的有些凶,倒不是粗鲁,而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总觉得是因为在意旧事,可开口问他,他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然后将她的声音都撞碎。 什么不在意。 不在意会是那样? 岁安埋头闷住脸。 骗子,再也不同说你这些了。 岁安起身洗漱,阿松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起昨日的事,她没找到那人踪迹。 岁安怔然:“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阿松道:“也许是奴婢腿脚不利,没能跟上,那是什么人,可要奴婢再派人去找?” 岁安想了想,摇头:“也许是我想多了。” 阿松便不再多问。 岁安洗漱后用了些饭食,想着今日没有请安,还是往孙氏院中去了一趟,来时却见孙氏正在忙。 “我早已说了,你不必拘礼,这里已是你的家,往日你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孙氏并不在意岁安是否每日请安,跟前侍候,她正在忙。 岁安:“母亲在晒书呀。” 孙氏脸上堆笑,语气又无奈又甜蜜:“是啊,都是你公爹的宝贝,旁人可不许碰的!” 岁安刚想拾起一册来瞧瞧,连忙收手,孙氏瞧见,乐呵呵笑起来:“没事儿的,你碰一下他还瞧得出来呀?随便碰!惯的他!” 不知为何,岁安觉得孙氏在对丈夫的事上,远比面对府中事务要放得开。 她小手蠢蠢欲动:“那儿媳……帮您一道?” 孙氏爽快道:“好。” 岁安得了允许,雀跃的凑上来帮忙。 孙氏说归说,还是有些担心岁安粗心大意。 以往也不是没有其他人要来帮忙,可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不用心,时间一久孙氏便不让旁人插手,都是自己来。 可当她悄悄转头,只见到岁安万分仔细,每本书都跟托孤似的捧出来,再小心翻开晒。 孙氏忽然就看出小姑娘的几分可爱动人。 她知道谢原不喜欢家里人心思太多,将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他对岁安有心,兴许也与她的性子有关。 这孩子聪明,但也简单。 孙氏心一宽,便开口念叨起来:“你可看你公爹往日里和和气气不善言语,实则刁钻又难伺候,明明是帮他打理这些,我倒是没少被数落。他和大郎是父子俩,八成有些相同的性子,若大郎人后也这样对你,你可别替他瞒着,告诉我,我教训他!” 话说出来,身后却没反应,孙氏回头看了眼,只见岁安翻出翻的出神,阿松连忙轻咳两声:“夫人……” 岁安抬头,一心二用无缝接话:“母亲言重了,夫君对我很好。” 孙氏心道,是好呀,新婚时自然怎么都好,日子久了总会有矛盾的,可她不想说扫兴话,点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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