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道点的话总是最后才讲的。 可偏偏不是所有的最后都会如约而至。错过以后,才知道毫无征兆的某一刻,根本不曾留心的某一眼,就已经是最后了。 郡主人是坐上了马车,魂却丢在了身后,等马车辘辘行驶起来,像是后知后觉这一走再无归期,忽然探头出窗外:“周寺卿,你让我与沈少将军话别几句,毕竟他也护送了我三个月……” “公主,沈少将军一早就走了。”周寺卿也是一脸的惋惜。 “怎么也没同我打声招呼,他伤得很重吗……”郡主喃喃着问。 周寺卿似乎有些不忍心,却还是与郡主实话实说道:“那倒不是,就是不便骑马,但还能自己上马车。” 长长的车队朝着既定的轨迹而去,郡主穿着那身繁复的嫁衣呆坐在马车里,走出好长一路,忽然在某一刻眨了眨眼,眨下泪来。 那时的她们都以为那就是最后了。 后来她总在想,如果那真是郡主和沈少将军的最后,或许也不算最差。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那看起来可能就是一个被折腾了一路的送嫁将军终于完成圣命,摆脱了骄纵麻烦、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和亲公主,连道别的话也懒得讲的结局。 多年以后郡主再想起沈少将军,或许会跟人说,这个人啊,少时对我极其恶劣,让我恨之入骨,不过后来也曾救我性命,为我受过伤,陪我度过了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还是谢谢他。 如果有人问,只是谢谢他吗? 郡主可能会说,是啊,人家救我是大局着想,陪我是圣命难违,最后都烦我烦到不告而别了,我还要对他如何? 可是一切并没有到此为止。 那一天,意外发生了。 她们与前来迎亲的西逻使团会和,当夜宿在西逻边境,在帐子里睡到半夜,忽然听见外头起了争执声。 郡主吓得不轻。她慌忙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说,有个醉酒的西逻人意欲夜闯公主大帐。 混乱之中兵戈之声响起,两边动起手来。 她护着郡主在帐子里一步不敢出,一面匆忙给郡主穿戴,一面听着那些惊心动魄的打杀声,一时都没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只一心想着郡主千万别出事。 不知什么时候,一名玄策军士兵血染满身地进了帐子,让郡主跟着他们撤退。 她们稀里糊涂地穿越尸山血海出了营地,半途才知,可能是沈少将军旧伤复发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西逻二王子按捺不住,想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虚而入,所以安排人醉酒闹事,逼迫大烨先动手,下一步应当就是借讨伐之名追击和亲使团,趁势杀入河西。 只要除掉沈少将军,就算西逻王庭对此有异议,这样的功绩也足够这位王子将来荣登王位了。真相反正总是由胜者说了算的。 可西逻二王子带了足够的兵马,或者说是自以为足够的兵马,却被护送郡主的玄策军反杀。 那个时候她们只当玄策军战力超群,却没去想——西逻二王子既然有备而来,这世上有谁能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在敌邦境内反杀一个王子? 那人伪装得实在太好,骗过了所有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们一路亡命天涯般撤退到了关口,前有关门紧闭,后有追兵来势汹汹,俨然行至绝路。 绝望之时,忽听铁骑踏踏携地崩山摧之势逼近,玄策大军浩浩荡荡压境而来。 追兵已失主心,两军对峙之下,西逻人不敢盲目开战。 眼前紧闭的关门沉沉开启。关门外,玄甲骑兵列阵在前,燎原之火熊熊燃起,照亮了郡主回家的路。www .tt kan .C ○ 周寺卿连夜启程赶去长安,满朝震动之下,群臣上奏,请天子终止和亲。 天子无奈下达诏令,宣布和亲终止。 历经多月,在郡主已然接受命运的关头,命运的笔锋陡转,似流星划破苍穹,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飞白。 在边关休整等待消息的日子里,郡主仍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恍若置身梦中。 尘埃落定的时候,郡主恍惚地说,怎么又是托了沈元策的福。 她也感慨,若不是沈少将军旧伤复发,西逻二王子还不至于禁不住诱惑开战,可能冥冥之中沈少将军当真在为当年给您赔罪吧。 “不过不知道他伤养得怎么样了。”郡主还是有些忧心,虽然那阵子每每问起,看身边那些玄策军士兵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都没把他们少将军的旧伤复发当回事。 和亲既已终止,年关也将近,她们就该回京了。 那两日,她在准备行囊,郡主常坐在帐中书案前,几次提笔蘸墨写信,写了几个字,又将信笺揉成团。 她起先以为郡主是在给侯爷写家书,一问才知,郡主给侯爷报去平安的信早就写好,后面这封是在犹豫要不要给沈少将军去信。 她们滞留边关的那些日子,沈少将军再也没出现过,听说早就回到了姑臧,郡主想问问他伤养好了没,打算何时进京,可要与使团同行? 但想来想去,他走得这么干脆,应当巴不得没有她同行,郡主说算了,她就是为着礼数问上一问,等会儿又换来一句“郡主自作多情的本事渐长”,自讨什么没趣。 反正过阵子在长安就能见面,山水有相逢,那时候的郡主也没再遗憾不告而别。 那信最终便没有写,郡主就这样欢欢喜喜踏上了回京的路,奔向了与侯爷的久别团圆。 山遥路远,郡主没能在除夕之前回到长安,在半途过了年。 虽然人在异乡,但想想原本这时候应当在异邦,郡主已经很是心满意足。 除夕那天,她陪郡主放灯,郡主写了三只孔明灯,一只给侯爷,愿侯爷身体康健,一只给宝嘉公主,愿宝嘉公主得觅良缘,也写了一只给沈少将军—— “沈元策逢战必胜,毫发不损,逢赌必输,甘为我臣。” 那时候兴冲冲放出三盏灯的郡主哪里知道,这三盏灯的愿望,一盏也不会实现。 她们正月抵达长安,才知侯爷在郡主离京之后日思夜忧,咳疾越来越重,李军医的药方也已经不管用。 侯爷不愿郡主知晓自己的病情,想让郡主安心去放手一搏,就算和亲最终无法改变,也希望郡主能知道她舅父在长安好好的。 所以侯爷提前写了好多封信,叮嘱许氏若之后他一病不起,便按时一封封送出去。 郡主好不容易与侯爷团圆,却只能眼睁睁看侯爷病入膏肓,连她都已经认不出,只能一遍又一遍看着侯爷提前写下的那些信。 那个正月,听闻沈少将军向天子上书告假,称因旧伤复发,今年年关无法进京朝见。 其实事后想想,这个消息是带了一些征兆的,但那个时候的郡主已经没有心力去管外面的世界了。 和亲终止了,和亲带来的苦果却还要继续尝。 此后数月,郡主日日侍奉在侯爷榻前,想尽一切办法医治侯爷,想留住生命里最后一个至亲,可侯爷还是在夏天病逝了。 侯爷临走之前有过短暂的清醒,大约便是世人常说的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的时刻,侯爷终于认出了郡主。 听郡主碎碎细说着过去一整年的事,知道郡主不用再去和亲了,侯爷轻轻拍抚着郡主的手背说太好了,他可以放心去了,只可惜还是没能给郡主找一门好亲事,将她托付给良人。 “沈家那小子倒是我们衣衣的福星,可惜舅父等不到他进京了,往后这终身大事便要你自己做主了。” 郡主哭着对侯爷说:“我又不喜欢他,他也可烦我了,舅父不要把我托付给别人。” 或许是将死之人目光格外清明,侯爷说:“傻孩子,别被从前那点恩怨绊住了脚,舅父看得出来,你提到他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 这就是侯爷留给郡主的最后一句话。 郡主在除夕夜放出的第一盏灯熄灭了。送葬过后,郡主整个人浑浑噩噩,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失去母亲的那一年。 宝嘉公主将郡主接去了公主府,让郡主以后住在她那里,说交给时间吧,来日方长,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想是啊,来日方长,郡主才十八岁,还没有觅得如意郎君,将来郡主还会有新的亲人。如果郡主真的喜欢沈少将军,就算沈少将军不喜欢郡主,绑也把他绑来做郡马。 得侯爷那句话之后,她经常反覆回想和亲一路上的事,越想越觉得或许侯爷说得对。 她想郡主可能真是被从前的恩怨绊住了脚,那一场旅途又实在太过绝望,饮鸩止渴之时,连打到一只猎物都心生欢喜,自然分不清打到猎物的欢喜和对待沈少将军的欢喜有何不同,分不清到底是喜欢玩博戏,还是喜欢同沈少将军玩博戏,分不清那一枚扳指到底是酬劳,是谢礼,还是真心。 也许等郡主想开一些,下次再见沈少将军,便没有那么多束缚和杂念了。 可是命运偏爱弄人,这个下次的到来,打了郡主一个措手不及。 三个月后,朝堂上有人“查到”河西去岁入贡的常赋数目有异,状告沈少将军及河西节度副使联合贪污之罪。圣上向河西问罪,沈少将军拒无回应。 后来她们才知道,北羯、河东的威胁接连去除,圣上本就有意等西面和平之后削弱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河东的河西。 加上和亲终止这件事催动了圣上对沈少将军的疑心——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戍边的将军刚好旧伤复发,消息刚好泄露,引得西逻王子蠢蠢欲动? 若真让对面得逞了,倒能称之为巧合,可偏偏对面的王子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玄策军斩杀,令玄策军再添一笔战功。 圣上怀疑沈少将军为挣军功,蓄意破坏和亲,但因为拿不住明面上的把柄,年关之时曾以商议对西策略为由催促沈少将军进京。 沈少将军告假不来,在圣上心中便已经是在挑战天威,圣上也对沈少将军彻底起了杀心。 过去半年,圣上一面以四皇子提议的商贸举措,与西逻达成和盟,一面在长安与河西之间拉起警戒线,筑起堡垒。 待一切部署妥当,便随意安排了一个罪证,向河西问罪,看似是给机会陈情,但不论沈少将军回应什么,这个罪名迟早会坐实。 沈少将军拒不回应,圣上也不再兜圈子,以忤逆之罪召沈少将军入京。 但她们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已经是后来了。 事发之时,她们只知诏令下达,回应天子的便是玄策军东征的铁骑。 沈少将军无视在京为质的母亲,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而反。 沈夫人似乎也早就为这一日做好了准备,于长安沈府悬梁自尽。 天子蓄力半年迎接玄策军的铁骑,拿捏着主动权召沈少将军入京,同样打的是有准备之仗,可河西的兵力远超了天子的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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