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经历三年对北战事,又经历平叛河东,玄策军依然强大如斯。 那支举兵东进的玄策军几乎人人都拥有死士的战力,一路锐不可当。 也许圣上曾想过,沈少将军在戴罪、有母为质的情形下起兵,又不像河东在京有皇子策应,如此名不正言不顺,根本得不到朝野支援,改不了大烨的姓氏。 可沈少将军似乎并没有想要改大烨的姓氏,并没有打算坐上那个位子,比起谋权篡位,这更像是一场不计后果的,无惧人心的,与天子的玉石俱焚。 炎炎夏日,消息像纷飞的雪花飘进公主府,郡主在公主府里震动、不安。宝嘉公主也和郡主一样失魂落魄。 她不敢问郡主在想什么,或许郡主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 就在她们等待消息的时候,圣上身边的内侍来了公主府,笑眯眯地说圣上召请郡主入宫。 命运铺垫了这么久,似乎就是为了那一天。 当时她们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公主府区区几百侍卫,本就是出自皇家,如何与天子匹敌,与满京城的禁军匹敌? 宝嘉公主对内侍笑脸相迎,说郡主痛失至亲不久,近来精神萎靡,身子骨撑不住,可否容禀圣上? 内侍的坚持让宝嘉公主确信这道召请绝没有缓转的可能。 宝嘉公主改口说要陪郡主一起入宫,却被内侍带来的禁军拦下。 内侍说圣上只请了郡主一人,连婢女也不让带一名。 当日郡主未归,宝嘉公主火急火燎去了四皇子的府邸,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皇子那时候已经掌控一半政局,却也没有获悉圣上召请郡主的原因。这像是一个讳莫如深,又事关重大的秘密。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直到那天,玄策军杀至长安,兵临城下,圣上亲手带着郡主上了长安城的城楼…… 一声痛苦的梦呓打断了惊蛰的回想。 惊蛰慌忙揩了揩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去看榻上的郡主。 炭火烧尽,整座废宫冷得像冰窖,姜稚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额头布满冷汗,在梦里不停呢喃着哀求:“不要,不要……” 惊蛰轻轻去拍抚姜稚衣的背脊,着急地喊:“郡主,郡主——” 姜稚衣蓦然惊醒,睁开眼来,满头乌发汗湿,惊恐地盯住了榻边的惊蛰。 “郡主,没事了,没事了……”惊蛰一面去给姜稚衣擦汗,一面反覆说着。 姜稚衣的瞳仁在最初惊悸的一瞬光亮之后,慢慢黯淡下去,好像记起了自己身在哪里,窒息地紧紧攥住了衣襟,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惊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圣上召请郡主入宫,是因派人查抄沈府之时,在东院书房博古架上的一个瓷瓶里发现了一枚刻有“衣”字的女式玉佩。 圣上原本绝不认为一个手握重兵、狼子野心的将军会上演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这种笑话,话本里写写便够了,入不了天子的眼。 就算圣上怀疑沈少将军蓄意破坏和亲,也只认为是他好战喜功,根本没觉得郡主对政局有什么份量,有什么举足轻重的影响。 可是那枚存放于隐秘之处的玉佩让圣上联想到了郡主的名字。 当时的圣上正因玄策军,也失去了沈夫人这个人质,本就怒火中烧,所以当即开始去查玉佩的主人。 沈府上下无人知道这枚玉佩的来处,但圣上怀疑的目标既然对准了郡主,从答案去查证也不难。 圣上询问了周寺卿,与郡主和沈少将军朝夕相处三月有余,可知这两人是何关系? 周寺卿当时已经明白圣上用心,其实并没有将对郡主和沈少将军关系的猜测说出来,知道那个猜测会要了郡主的性命。 但圣上如此拷问,那些摆明了的实情却不得不说,如果他不说,圣上换个人问,周寺卿便会背上欺君之罪。 天子盘问了周寺卿和亲一路上的经过,似乎对答案非常满意,便将郡主召请进了宫里。 姜稚衣在一声声急喘里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抽痛,像快死过去,可涌入喉咙底的腥冷空气却提醒她,她还活着。 被天子召请入宫,看到那枚玉佩的时候,其实她心里在笑天子抓错了人。 原来沈元策早就有意中人,将这么一枚玉佩藏在那样的地方,应当是他很珍重的人吧。 和亲一路上,那些让她感觉到异样的瞬间,果然都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 她不知道这枚衣字佩属于谁,反正不是她的。 舅父过世以后,如果说她麻木的心脏还有哪个角落是鲜活的,那可能就是藏着对天子恨意的地方。 如今落到天子手里,知道天子抓错了人,她居然在想,不如将错就错好了。 她非要伸冤,岂不可能抓到这枚玉佩真正的主人? 沈元策既然起兵,连对从前一向感情极好、视若生母的沈夫人都不在意,或许谁都不会成为掣肘他的人质。但至少他在意玉佩的主人会比在意她多吧,她便当个“替罪羊”,还他当初救命之恩。 这世间反正也没什么她留恋的东西了,从被钟氏所害,到被送去和亲,再到舅父病逝,再到被俘虏,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如果有生之年的最后一眼可以看到沈元策兵临城下,将天子诛杀,那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她以为,那是个不错的结局。 可当她抱着必死之志走上那座城楼,看见的却是沈元策为她缴械弃马,万箭穿心。 或者说,她不该再叫他沈元策,而是—— 元策。 天子在城楼之上与玄策军谈判,承诺降者不杀,除了元策必死的结局以外,玄策大军活了下来。 李答风也活了下来,得以将真相送到她手中。 二十一年前,见微天师夜观星象,预言当年将有双生妖星临世,来日恐动摇国统,危及皇权,那一年,从京畿到边地,所有出生的双生子都被先帝秘密处死。 沈家原夫人在那年诞下的不是独子,而是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双生子。 为了躲避祸患,这对孪生兄弟当中的弟弟被秘密送去边关,自小在河西长大,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接受残酷的训练,活得就像哥哥的影子一样。 真正的沈元策已经死在兴武十一年的热夏,兴武十一年冬从河西凯旋的人,不是沈元策,是元策。 与她在和亲路上朝夕相处,相伴三月的人,也是元策。 那些所有让她觉得割裂的瞬间,不是因为沈元策变了,而是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为了扮演兄长,那个少年将身上所有陈旧的伤疤全都新剜了一遍,去掉了胎记。 他淋一场暴雨也安然无恙,是因为他十岁便入玄策军,是玄策军中最精锐的斥候,荆天棘地,无所不达,日晒风吹雨打,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他在她面前吃牛肉像受刑,不是因为他不屑她给的殊荣,而是因为军中有种救治濒死伤患的特殊医术,要剖开活生生的牛腹,将濒死之人塞入,令其在热乎的牛血里浸泡一场,便有机会起死回生。当年有次重伤,他也曾进过牛腹,所以对牛肉的味道厌恶至深。 他对着那枚她随手送出的扳指出神许久,是因为小的时候,他父亲说怕疼怎么射得好箭,从来不许他戴扳指。有天他戴着面具走在集市,看到玉器摊上琳琅满目,羡慕地停下来,想买一个玉扳指,对父亲承诺不在练箭的时候戴,这才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样礼物。 那些让她产生错觉的瞬间,或许也不是错觉。 沈元策也许不在意她,可是元策在意。 那枚玉佩属于沈元策,元策根本不知道那枚玉佩的存在,没想过这场起兵会牵连到她。 她问李答风,他在知道那枚玉佩的存在的时候,误会了我曾与他兄长私定终身吗? 李答风说,这个答案,他也不知道。 “其实和亲路上,周寺卿经常在他面前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心里有疑惑便打探了一二,从周寺卿那里套出了话,得知原来你有一个私定终身之人,周寺卿怀疑是他。他问周寺卿这怀疑从何而来,周寺卿便说了那些从惊蛰那儿听来的话,将他一条条地对号入座。” “但那个时候,他觉得周寺卿的猜测是无稽之谈,就算他不知道他兄长和你私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也不认为你们有旧,他觉得,要么你有一个真正私定终身的对象,要么只是你想博取周寺卿的同情,撒了个谎。” “所以至少,在他破坏那场和亲的时候,他并没有误会你和他兄长有旧。” 并没有误会,却还是为她破坏了那场和亲。 至于后来得知玉佩的存在,兵临城下选择那一刹,元策到底是误会了她与沈元策有旧,还是只是因为她是她,才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这个答案,姜稚衣永远也不会再知道了。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告诉她了。
第101章 主角前世·下(阿策哥哥来了吗?) 在冷宫里的每一天,姜稚衣都会梦到兵临城下那一幕,梦到元策在城楼之下仰头凝望着她,在漫长的凝望过后翻身下马,扔掉手中的长|枪。 于是此后经年,每一天,都像是他死的那一天。 都像赤足行走在刀山剑树的阿鼻地狱,接受着世间最酷烈的刑罚。 是她没有早点发现他不是沈元策。 是她被那些不属于他的过去绊住了脚,端着架子碍着面子,连自己都不愿跟自己承认那份心意。 是她自以为大义凛然的决定阴差阳错地,亲手将她喜欢的人推向了万箭穿心的结局。 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冷宫里,惊蛰日复一日照顾着姜稚衣。 后来惊蛰才知道,在她们不知今夕何夕的那些日子里,北羯趁大烨内乱举兵进犯河西,河西全境沦陷,大烨一度风雨飘摇,几遭倾覆之灾,四皇子带兵出征,所以没能第一时刻救郡主出去。 所幸四皇子及时差人送来了过冬的物资,告诉郡主再等一等。 等到翌年春天,四皇子登上大统,终于打开了那扇宫门。 春光涌入废弃已久的宫室,照亮了整座囚笼,她感激涕零地叫醒郡主,跟郡主说:“殿下,不——陛下来了。” 郡主迷迷糊糊睁开眼,问她:“陛下怎么漏夜过来?” 她看着满室明媚的春光,一瞬间一颗心如堕冰窖。 郡主的眼睛在昏暗的宫室里一天天变坏,到那一天已经彻底看不见光。 那一天,陛下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荣登大统的喜悦,只是反反覆覆说着对不起,他来晚了。 郡主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不必自责,这双眼睛看不看得见都不要紧,我想见的人,闭上眼才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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