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答风对上她含笑的眼睛,无可辩驳,半晌后,指腹再次往下压脉。 “公主这宫寒好转之前不能再饮酒了。” “连酒都不能喝,人生岂不少一大乐子,宫寒就宫寒吧,不治也行,不就是日子长了怀不上孩子吗,我又不想生。” “不是生孩子的事,这宫寒若不治好,长此以往会引发更多顽疾。” “那这样,你入我府给我添点乐子,我便戒了酒,如何?”宝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身体是公主自己的。” 宝嘉收起笑脸:“既然不是你的,你管什么。” 李答风撇开头去,冷静着闭了闭眼,又问:“公主这些年有没有用过伤身的汤药?” “伤身的汤药?” “——避子汤药。” 宝嘉笑出声来:“这你诊不出来?” “在下并非大罗神仙,几年间的事不能悉数靠诊脉知晓。” “你看那种糟践人的东西我会喝吗?” “以后也不能喝,比酒更不能喝。” “以后?多久以后?”宝嘉看着他按在她腕脉上的手指,“是又一个七年以后,等李先生再来给我诊脉,说——你并非大罗神仙,几年间的事不能悉数靠诊脉知晓?” 李答风皱眉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几次张嘴又闭上,反反覆覆,最后一个字也没能出口。 * 这天过后,李答风日日来公主府,一面给江近月治病,一面给其余八名门客开方,最重要的自然是给宝嘉调理身子。 若知道她这些年从不听太医话,平安脉总是请了与没请一个样,他该在进京第一天就来给她诊脉,至少会有两个月的时日,现在当真是大罗神仙也做不到十日之内根除这样迁延不愈的慢病,只能提前开好方子,嘱托宫里太医跟进她的病情。 李答风焦头烂额,宝嘉却满不在乎,说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宁肯在酒池肉林里死,也不要靠汤药活。 她这宫寒当然还不至于牵扯到生死大病,可李答风听见这话,额角青筋依然突突直跳。 不知她到底在气他,存心让他走不踏实,还是当真如此作想。 “酒池肉林里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李答风跟她说。 “可我除了酒池肉林,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啊。”宝嘉理所当然。 话是这么说,看李答风每天在她面前绷着一根弦,好像下一刻弦就要断了的样子,宝嘉心里畅快,还是给了他这面子,戒了十日的酒,喝了十日的汤药。 十日之期,短得像一眨眼,又长得像七年之前,那填得满满当当的一整年。 有些瞬间总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可又有更多的瞬间会撕裂这种幻觉。 譬如每当如意出现,从前那个会将如意抱进怀里的人,如今却会远远避开,从不与如意打一次照面。 不需要李答风解释,宝嘉也明白为什么。 当年他走以后,三只小奶猫沉郁了很久,尤其如意病了好大一场。 他知道自己是要再次离开的人,所以在如意早就忘了他、已经有了旁人陪伴的如今,不必再唤起它关于过去的记忆。 在以为她病了,匆匆来公主府那天之前,李答风对她也像对如意一样。 宝嘉早就从姜稚衣口中得知他们将在上元出发回河西,但李答风一直没提,她便想看看他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提,准备怎么提,所以也从未主动问起。 上元前夕,李答风在公主府忙到入夜,给她的门客们各留下一张方子,而后终于来了她的院子。 宝嘉抱着如意坐在庭院的凉亭,已经等了他许久,见他来了,将怀里的猫交给院子里的婢女。 等婢女将猫抱下去,李答风才拎着医箱走上前来。 “李先生忙完了,照旧让翠眉与我打声招呼就是,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宝嘉抬起眼明知故问。 李答风拎着医箱的手稍稍收了收紧,站在她面前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我来与公主辞行。” “李先生还真是心志坚定,什么样的温柔乡都留不住你。”宝嘉脸上没什么意外之色,以茶代酒斟了两盏,一盏推向对面,示意他坐。 李答风垂眼默了片刻,在她对面的石凳坐下:“公主后续的药方我已经交代给了徐太医,食疗的方子交代给了翠眉,往后翠眉会盯着公主喝药食疗。” “我若不愿,翠眉管得住我?”宝嘉笑着转转手中的茶盏,“人呢,是不能什么都要的,又要走,又要走得心安理得,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既然要走就不必交代这些了,你觉得你李答风当真这么招人惦记,能让人十年如一日记着你的交代?” “一年。” 宝嘉眉梢一挑,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他离开的时日。 过去三年他不曾进京,是因河西爆发战事,战时他这军医自然也跟着将军在最前线参战。眼下既然无战,年关边关守将便要依例进京,他也可随元策回来,所以是一年之期。 宝嘉上下扫视着他:“李先生如今好大的排场,年关进京,正月又走,让人指着这一个月去吃一年的苦药,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有些没做完的事,我得去做完,如果做完以后还留着命——”李答风定定看着她,“我答应公主入府。” 宝嘉像是被逗笑了:“李先生,我府上门客人人以我为先,到了你这儿,你要做的事排第一,你的命排第二,我这公主府只排第三?” 李答风沉默着无从狡辩。 其实元策这些天跟他说过,他要是想留在长安就留,不必再跟他回河西,但他知道元策接下去要做什么。 除掉钟家尚算小事一桩,可钟家背后还有河东范氏和二皇子。 如果因为他的缺席,元策在哪个环节丢了性命—— 宝嘉看着李答风眉眼间的挣扎,敛起色来:“跟北羯的仗都打完了,还有什么事要拿命去做?” 李答风抬眼看向对面人。 就算他相信宝嘉,也不能把属于沈家的秘密说出来,这是唯有元策自己才能选择对谁讲的事情。 “对不住。”半晌过去,李答风只答了三个字。 宝嘉搁下茶盏撇开头去。 “行,我不问。”宝嘉喃喃着望向头顶的灯笼,一瞬不眨望了会儿,站起来背过身去,自顾自点了点头,“我不问,你走吧。” 李答风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宽袖下的手攥拢成拳,良久后慢慢松开。 “还有样东西要给公主。” 宝嘉没有回头:“什么东西,搁在那儿吧。” 李答风从医箱里取出一个瓷瓶,轻轻搁到石桌上:“不是给公主用的药,是给公主的门客们。” 宝嘉回过头来,疑问道:“你不是给他们一人开了个方子?” “这是他们都可以用的药。” 宝嘉眨了眨眼:“什么药?” 李答风垂下眼睫看着那个瓷瓶,一句句道:“我知长安权贵通常用鱼肠羊肠做成阴枷避子,但若尺寸不合又或肠衣破损,此法也并非万无一失,公主眼下的身体状况绝不可受孕,若有双重关卡便可放心些。但公主事后喝汤药太伤身体,所以我这些天研制了男子事前可用的避子药,连服七日之后,肾精便可失活,轻易无法再致孕,公主可令他们长期服用。” 宝嘉愣愣看着他,见他面容平静,好像当真只是在以医者的口吻说这些话。 “我还以为……李先生要劝我戒酒之后一并戒了色。” “房事只要不过度,并不影响公主的身体,这是公主的自由。”李答风将冲撞在胸臆间的浊气往下压,继续平静道,“当然,不能吃了药便不用阴枷,两者都需用上。公主放心,这些药对男子不会造成伤害,停药一阵过后,肾精自可慢慢恢复。” “哦,”宝嘉干巴巴应了声,“这个我自然相信李先生,不过这药是你刚刚研制,你怎知吃七日起效?” 李答风抬起眼来,对上宝嘉疑问的眼色。 漫长的四目相对里,宝嘉听见他缓缓开口:“我试过了。” “什么?” 李答风闭了闭眼:“我这些天试过药了,第七日起效。” 宝嘉看着他卧薪尝胆般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辛苦李先生了。”
第112章 宝嘉×李答风·风徐来·陆(“一个如果明日会死,今日要了的心愿。”) 翌日上元,十数名玄策军精骑簇拥着一辆高大阔敞的马车自京郊缓缓向西而去。 从清晨到黄昏,一路离身后的长安城越来越远。 李答风跟在马车后方,看姜稚衣趴在窗沿,正仰头与窗外的元策笑说什么。 元策坐在马上,弯唇一句句应着她,似是感应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与姜稚衣说了句什么,稍稍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骑速。 “李军医眼馋一路了,”元策落到了后方来,“少看几眼,有益身心。” 李答风弯了弯眼:“沈少将军倒会强人所难,这马头朝着前,我不朝前看,朝哪儿看?” “你掉个头,后边不就成前边了?”元策朝身后长安的方向一指,“我玄策军不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李军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多谢沈少将军指点迷津,我在曹营挺好的。” “那倒是不知上元佳节,汉营里头是何等热闹的情状。” ——李先生上元一早就走?那真是好可惜,明日我这院子的灯彻夜都不会熄呢。 昨夜宝嘉最后的话忽而掠过耳畔。 李答风没再作声,也没再往下细想,这彻夜不熄的灯下,烛影摇红间,与她共度良宵的是哪位门客。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入夜时分,队伍抵达驿站。 李答风在驿站门前翻身下马,将马交给士兵,望着头顶红彤彤的灯笼出了片刻神,刚一抬脚跨过门槛,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院里传出:“真是叫我好等!” 李答风眉心蓦地一抖,一抬头,看见一身飒爽骑装的宝嘉款款从里步出。 本该身在数十里之外,在众星拱月下宴饮作乐,又或出游赏灯的人突然出现在了这僻壤之地的驿站。 一如七年前,当他以为早已与她见过最后一面,她却在他意想不到的黑夜穿过冬夜的浓雾,出现在他眼前。 姜稚衣与他一样惊讶地停住了脚步:“阿姊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没来得及与你道别,想着过来陪你过个上元佳节?”宝嘉笑着与姜稚衣说话,并未朝他这里看来。 李答风站在原地,看宝嘉与姜稚衣一来一回笑语晏晏,直到宝嘉转身走向上房,姜稚衣回头邀请他一同去上房用晚膳。 李答风看了眼宝嘉的背影。虽然她从方才起一直在笑,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好气。 毕竟昨夜她说那句“明日我这院子的灯彻夜都不会熄”,应当是想他多留一天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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