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策蓦地掀起眼来。 “您看要不要?”士兵抬起手刀,虚虚抹了下脖子。 风急雨骤的天,天边翻滚的浓云间白光一闪,一道闪电破空。 元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摩挲了下,朝士兵点下头去。 士兵得令颔首,匆匆步入风雨之中。 元策沉默着站在廊子里,忽听一道惊雷响在头顶。 随之而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元策疾步走回上房,推开门,一眼看见姜稚衣捂着耳朵蜷缩在床角,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姜稚衣抬起头,一看见他便扑了上来。 “打雷罢了。”元策在榻沿坐下,把人揽进怀里。 “什么叫打雷罢了……这惊蛰时节的雷最可怕了!”姜稚衣惊魂未定地搂着他的腰,“什么信报这么重要,还要出去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房里……” 元策轻轻吞咽了下:“没什么。” 姜稚衣碎碎念起来:“……这屋里火烛就这么一支,以前这时节打雷的时候,惊蛰都会在寝间榻边给我点满灯树。” 元策眼睫一扇:“惊蛰?” “对呀,你不记得了吗,就是从小跟着我的那个婢女,不过她之前为保护我受了重伤,我也好久没见她了……”姜稚衣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本以为等她伤好能给她主持婚事呢,这下再见不知要何时了。” “她对你——很好?” “当然啦,就像你今天对我一样好,她可是这样对我好了十年呢。” 元策搁在姜稚衣背脊上的手微微一僵。 “怎么了?”姜稚衣抬头看他。 元策眨了眨眼:“那如果有一天,我跟她一起掉入河中,而你只能救一个人,你救谁?” 姜稚衣一愣:“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俩都会凫水,我又不会,我应该在岸上给你们鼓劲吧!” “……”
第50章 这人怎么回事, 上回计较她小时候喊那些皇子表兄“哥哥”也就算了,这回还计较她与婢女感情深厚? 姜稚衣不明所以地看着元策,见他不知在斟酌着什么, 片刻后突然起身, 说他再出去一趟。 风雨大作的天, 还有什么比一个担惊受怕的她更重要? 姜稚衣想生气,又想他今日背着她翻山越岭只为她有个好觉,如若没有要紧事, 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待在这简陋的驿站卧房里……可她不过提了一嘴惊蛰, 这是叫他醍醐灌顶着了什么? 姜稚衣不解地坐在榻上, 还没思索出结果,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眼看整间屋子一瞬被照得惨白, 她心肝一颤,立马钻进被窝里去“掩耳盗铃”了。 不知一个人瑟缩了多久,房门一开一合,熟悉的皂荚香靠近。 “你再走远点, 回来给我收尸好了!”姜稚衣蒙着头闷声闷气。 元策拉下她的被衾,让她露出脑袋来:“你又没做坏事, 这天雷还能劈着你?” “我看会劈着你!”姜稚衣转过头来冷哼。 元策叹了口气:“所以这不是不做坏事了吗?” “什么?”姜稚衣愣愣看着他。 明知威胁靠近, 却要他坐着等死, 元策闭了闭眼:“姜稚衣,你真是我命里的劫。” “什么呀,你真去挨雷劫了?”姜稚衣从被窝里伸出手来, 摸他额头,“怎么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听不懂就睡觉。” 姜稚衣不满地蹙了蹙眉:“胡言乱语几句就想蒙混过关?你不在的时候,我听了两道雷, 两道!” “那怎么着,”元策睨她一眼,“我现在上天去给你算账?” “那倒不必,我给你两个提点吧。”姜稚衣努努下巴,“第一,你今晚不能再出这个房门了。” 自然,她婢女不在,今晚注定要给她做婢男,元策点头。 “第二,我要你今晚——正式给我侍寝!” “……” 元策迟疑着靠着床柱低下头去:“……多正式?” “就不像以前你坐着,我躺着那样,要两个人一起躺着,抱着睡上一整夜。” “……”那真是,好生正式。 姜稚衣将枕子往外推过去一些,给他腾出半边榻,掀开被衾:“快点,我都困了,别磨蹭了!” 元策沉默片刻,和衣上了榻。 姜稚衣一撒被角,被衾铺开,盖牢了两人。她满意地搭上他肩膀,手摸到他外袍:“你不脱外衣吗?” 元策低头看了眼她身上单薄的寝衣:“我也跟你一样穿这么点?” “不然不难受吗?要睡一整夜呢。” “不然才难受,要睡一整夜——呢。” 见姜稚衣还想叨叨什么,元策把人一把拉过来揽进怀里,闭上眼:“睡觉。” 姜稚衣枕着他臂弯侧转过身,抿唇一笑:“终于不用再羡慕宝嘉阿姊他们了。” “是吗?”元策闭着眼轻哼一声,“我还挺羡慕的。” “你还在羡慕什么?”姜稚衣抬眼看他。 元策垂下眼去,透过幽微烛火看见她微张的唇瓣,张了张嘴又闭上。 姜稚衣眯起眼看他:“你是不是想亲——” 话音未落,又是轰隆一道惊雷,烛火被漏进窗缝的风吹熄,屋里陡然陷入一片漆黑。 姜稚衣一个激灵抱紧元策的腰。 柔软严丝合缝地推挤上来,没了斗篷和外衣,比起跋山涉水一路贴在后背的触感更为汹涌。元策缓缓提起一口气,偏头望向窗外,这会儿真有上天算个账的意思了。 “我去……” “你去……”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不知分寸的黑暗里,唇瓣相擦而过。两人齐齐住了嘴,蓦地闭上了呼吸。 任窗外风雨飘摇,春雷阵阵,也一动未敢再动。 漫长的沉默间,不知谁的鼻息喷薄而出,热意窸窸窣窣,又麻又痒,像春潮带雨,下进人心里。 元策慢慢地,试探着把头低了下去。 感觉到唇瓣被轻轻含了含,姜稚衣微微一颤,攥紧了他腰间的革带,人却没往后退。 像是拿到了她的通关文牒,那条湿热的游鱼又像上次一样滑了进来。 元策低着头一点点扫过她唇齿,一寸寸细细探索过去。 姜稚衣攥着他革带的手打着颤,紧张得头晕目眩,整个人热烘烘的,像泡进一汪浴池里,力气被慢慢抽空,手脚也绵软下去。 察觉到她身体脱力般往下滑去,元策动作一顿,稍稍松开了她一些。 “……嗯?”姜稚衣迷茫地仰起头来。 极佳的目力让他在昏暗里也能看清她脸颊的潮红和眼底的迷怔,元策哑着声问:“这次怎么不怕了?” 姜稚衣眼神闪烁了下,小声道:“上次不知道,这次知道了……” “知道了,也不觉得脏?” 脏?姜稚衣在心底重复着这个字,脑海里忽闪过他背着她行走在滂沱大雨里,一身泥泞的画面,可是那个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他脏。 “我觉得阿策哥哥是全天下最干净的人。” 元策目光微微一动,默了默,捞起她的腰,把滑下去的人往上一提,又吻了下去。 唇被撞得一麻,姜稚衣震颤着,仰起头闭紧了眼睛。 溽热蔓延,像春雨一潮又一潮降下,两道喘息声在黑暗里起伏着彼此呼应。 姜稚衣羞耻得脚趾蜷缩,人像成了一朵炸开的烟花,直到与他分开,仍旧闭着眼不敢看他。 良久过去,姜稚衣平复下呼吸,动了动麻了的腿:“你不脱外衣,把腰带摘了吧……” 元策低下头去:“你不是抓得挺开心?” “不是,你腰带上挂着什么,硌着我了……” 元策目光一闪,迟疑着掀开一角被衾,低头看了眼腰间并未悬挂任何饰物的革带。 在姜稚衣的手从他腰后摸索向前,想给他指认问题所在之前—— 元策一个侧身避让,翻身下榻。 姜稚衣突然失去依靠,跌在榻上,懵懵地抬起头来,依稀辨认出他站立的方向:“你做什么?” 元策转身朝浴房走去:“去摘腰带。” 一夜雨下过,翌日晌午,两人与耽搁在野外的玄策军会合后,继续朝西北方向行进而去。 天日渐转暖,然而越靠近西北,气候越冷,这暖意始终追不上队伍的脚步。姜稚衣从二月头走到二月末,一出马车,却仿佛仍身在长安的正月里,这才明白为何之前收拾行李的时候,元策让她不必带春衣。 二月末,队伍终于进了河西地带,沿途山脉与林草越来越多,只是河西的春天还未到,满目看去还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萧瑟枯黄。 无景可赏,又行路日久,即便心上人在侧,姜稚衣也难免有点打蔫儿,在马车里仿照“九九消寒图”挂了一幅梅花图,每走过一天的路,便涂红一片花瓣。 眼看一朵朵梅花鲜亮起来,只剩下两瓣未涂的时候,希望就在眼前了,筋骨却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进入凉州后的这日傍晚,到了抵达姑臧城之前的倒数第二座驿站,姜稚衣蔫答答地被元策竖抱下马车,趴在他身上不愿下地:“……你就这么抱我进去吧,我不想走路了。” 身后玄策军士兵们十分有礼貌地转过眼去。 元策把剑丢给李答风,抱着人走进驿站。 刚一进院,迎面一道感激涕零的,声泪俱下的高喊:“郡主——!” 元策脚步一顿。 姜稚衣听着这惊心熟悉的女声,搂着元策的脖子愣愣偏过头去,看着暮色里那张同样惊心熟悉的面孔,难以置信地用力眨了眨眼—— “惊蛰?!” 惊蛰着一身朴素男装,擦眼抹泪地快步走上前来:“郡主,是奴婢……奴婢总算追上您了!” 姜稚衣半张着嘴,远远一指东南的方向:“你、你不是应当在郑县,在长安吗……” “郡主,奴婢的伤正月末就好了,回到侯府之后听说您来了河西,便追了过来!” “你这伤势刚好,追我追了一整月?”姜稚衣大惊,“我有谷雨跟着,还有阿策哥哥照顾,要你折腾什么!” 被提及姓名的人轻咳了一声。 姜稚衣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还被元策像抱小孩似的竖抱着。 惊蛰也像从主仆久别重逢的激越里回过神来,目光缓缓偏侧,看向元策的脸,再下移,看向姜稚衣搂在他脖颈的手,再左转,看向元策揽在姜稚衣腰后的手,再次上回,看向两人亲昵得十分旁若无人,十分理所当然的神情—— 瞳孔震动间,听见元策忽然开口:“可否让我先抱我未婚妻进去?” 惊蛰迟疑地侧过身,让开了道。 元策抱着人大步流星往里走去。 惊蛰傻杵在原地,眼看姜稚衣趴在元策肩头回过头来,朝她招呼:“惊蛰,你这累了一路快别站着了,进来一起喝碗羊汤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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