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谷雨也走上前来,感动得热泪盈眶:“惊蛰姐姐,我可太想你了!最近一路驿站房不多,郡主和姑爷都让我们同桌用膳的,我们快进去吧!” 未婚妻……姑爷…… 惊蛰在心底默念着这些字眼,被谷雨拉着,脚像踩在棉絮上一般,踉跄着往里走去。 进了屋子,谷雨见她风尘仆仆的,领她到了面盆架边,给她净手净面。 惊蛰也忘了客套,就这么让谷雨伺候着,偏着头,一双眼直直盯着八仙桌那边—— 一张八仙桌明明有四条长凳,姜稚衣却与元策肩捱着肩共坐在一条长凳上,面前只放了一碗羊汤。 姜稚衣捧着碗低头喝了一口,蹙起眉头对元策摇了摇头:“我觉着没有昨天的好喝。” “不是为了好喝,给你暖身子的。” “那不好喝我就喝不下去呀。” “三口。” 姜稚衣叹了口气,低头小小喝了三口,皱了皱鼻子,把碗推给了元策。 元策接过她推来的碗,仰头喝完了剩下的羊汤。 屋里突然惊起咣当一声大响。 姜稚衣人一抖,抬起头来。 元策掀起眼皮,看向一脸惊恐的惊蛰,盯着惊蛰,抬手揉了揉姜稚衣的发顶:“没事,你婢女打翻了面盆。” 看着那双乌沉沉的眼,惊蛰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弯下身去捡面盆。 “没事,别收拾了放着吧,快坐过来!”姜稚衣拍拍手边另一条长凳。 惊蛰脚步虚浮着走过来,在姜稚衣旁边的长凳坐下。 姜稚衣指指她面前那碗羊汤,示意她喝:“快与我说说你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可是风餐露宿骑了一路的马?没动着之前伤到的筋骨吧?” 惊蛰如在梦中一般地捧着汤碗,摇了摇头:“奴婢一切都好……”又犹豫着看了眼元策,“郡主,奴婢有些话单独与您说……” 姜稚衣一愣,想她千里迢迢赶来,的确有些古怪,莫不是给她带了什么侯府的消息,便看了眼元策:“那我与惊蛰去一趟上房。” 元策眼看着惊蛰,问姜稚衣:“今晚还要我陪你就寝吗?” 惊蛰无声抽起一口凉气。 姜稚衣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他陪她睡觉,不就只有那意外的一次吗?说得好像天天陪她睡一样。 “不用,惊蛰来了,我与她好多体己话要说呢。” 元策点点头:“那你们去吧。” 姜稚衣跟惊蛰一道起身去了上房。 惊蛰跟着她后脚进去,合拢房门,面对着紧闭的隔扇迟迟没有开口。 姜稚衣看着她的背影紧张道:“怎么了,可是侯府出了什么岔子,不会是舅父舅母闹和离吧?” 惊蛰回过身来,摇了摇头:“郡主,是奴婢有些事不明白,想问您——” “什么事?” “您为何、为何会与沈少将军定亲?” 姜稚衣一愣:“什么叫为何会与他定亲,我不是一直想与他定亲吗?不趁他这次回京定下亲事,难道还要再等他一个三年?” “三年……”惊蛰失神地喃喃着。 正月末,她回到侯府,听说郡主与沈少将军的亲事,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但第一天,她不过在不可思议着郡主与沈少将军是怎么从冤家和好,成了相好的。 直到第二天,她在瑶光阁里收拾物件,听小满与她感慨,说她错过了许多郡主与沈少将军的趣事,还说这两人历经三年能够修成正果当真不易,她才察觉不对劲。 听小满说着前段日子的事,她越听越坐不住,这便急急赶了过来。 “……您三年前何时与沈少将军相好过?”惊蛰怔怔看着她,“奴婢怎么一点也不知晓?” 姜稚衣比她更愣了。 “你不知晓?三年前我与阿策哥哥私会,不都是你为我二人奔忙周旋的吗?” “奴婢何曾做过这样的事……三年前、三年前您与沈少将军不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对头吗?” 大眼瞪小眼的死寂里,叩门声蓦然响起。 “衣衣。”元策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姜稚衣眼下分不神去思考,元策怎会忽然这么亲热地叫她,呆呆道了声“进”。 元策推开门走了进来,看了眼僵持不下的主仆二人:“怎么了?” 惊蛰僵硬地回过头去。 姜稚衣一把拉过元策的手腕:“你来得正好,惊蛰说她不记得三年多前我俩私会的事了,这是怎么回事……?” 元策沉吟着看了眼惊蛰,问姜稚衣:“你这婢女此前遭遇山贼受伤,可曾损伤过记忆?” “不,不曾……”惊蛰坚定地摇头到一半,眼看姜稚衣和元策这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自己也怀疑起来,捂上额头眨了眨眼,“吧?” “你看你,若当真失了忆,自己怎么会清楚呢?”姜稚衣皱了皱眉,着急地同元策说,“快,快请李军医过来给惊蛰把把脉!”
第51章 入夜, 惊蛰独自坐在驿站上房榻边,神情恍惚地回想着方才的事。 方才郡主十分忧心地拉她坐下来,问她此前受伤时可有磕到过脑袋, 这她自然敢肯定是没有的。 后来那位军医进来给她把脉, 郡主问军医,如若她没伤到头, 会否有失忆的可能? 军医说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当时伤到筋骨之后为止痛用过太多药, 是药三分毒, 这便遗留下了暗疾。 ……是吗?难道她当真喝药喝得神志不清, 缺失了一些记忆?可除了郡主与沈少将军的事,明明其他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郡主说自己与沈少将军的私情唯有她一名贴身婢女知晓, 这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只她一人知晓的秘事,就叫她给忘了,无人可对证了? 咔嗒一声房门打开的响动, 谷雨伺候完姜稚衣沐浴, 扶着她从浴房走了出来。 惊蛰连忙从矮凳起身, 羞愧万分:“郡主,奴婢今日在这儿跟做客似的,也没服侍上您……” 姜稚衣摆手:“有谷雨呢,你就别忙了, 没听李军医说吗,你可能遗留下了暗疾,安心歇着吧。” “郡主,这位李军医当真医术高超,不会诊错吗?” “自然, 年里我崴伤脚,他光凭诊脉便断定我体内有血瘀之症,还看出我前几日饮过酒,是再可靠不过的医士了。” 当真如此?惊蛰脑袋里一团乱,和谷雨一道扶姜稚衣躺上榻,给她盖好被衾,掖着被角问:“那除奴婢外,可还有人知道您与沈少将军过去的事?” 见她着实难以接受自己失忆的事,姜稚衣想想也理解,毕竟一个人什么都有可能怀疑,唯独深信不疑的,就是自己的记忆。 “不光是你,舅母也知道,你不记得了,当年舅母为了破坏我与阿策哥哥可是下了血本。那时我与阿策哥哥飞鸽传信,信鸽就被舅母派人射死了,让小厮跑腿给阿策哥哥送信物,小厮奉舅母的命当了信物,卷着银钱跑了,还有一次,我坐马车去与阿策哥哥私会,刚出府,一踩上轿凳,轿凳塌了,脚给崴折了……” 姜稚衣一面回忆,一面一句句说着,惊蛰从起初的迷茫到渐渐迟疑起来:“郡主,奴婢好像对这些事有点印象……” “是吧?你看你,我一说你就有印象了。” 惊蛰大睁着眼,紧张地吞咽了下:“郡主,夫人是不是、是不是还派人偷走过您在衣肆裁的新衣,还在沈少将军送给您的礼匣里放过半只死老鼠……” 姜稚衣眼睛一亮,惊喜道:“你都想起来啦?” 惊蛰一阵眩晕地,看进了姜稚衣那双笃定的眼里。 是,她想起来了,她根本没忘记过,这些事情,都是郡主四个月前看过的那卷话本讲的故事…… “怎么了?”姜稚衣眨了眨眼。 “郡主,奴婢去、去想想这事……” “想不起来也无妨,我与阿策哥哥如今已修成正果,过去这些琐事都不重要了,早点歇息,明早还要赶路。” 惊蛰迷迷怔怔地退了下去,走到外间,定定站了片刻,扶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开始回想起来…… 四个月前,郡主为破解夫人那个恶毒的偏方,在暖阁里反复翻读着那卷话本——那本男主人公的事迹与沈少将军颇为相似,女主人公的身世又与郡主颇为相似的《依依传》。 偏方破解后,郡主得一江湖老道提醒,去太清观还愿,半途在马车内做梦惊醒,喊了一声“阿策哥哥”,像是梦见自己成了话本里的依依。 后来山贼突袭,打斗中,马车散架下陷,郡主的脑袋撞上了车壁…… 惊蛰颤抖着,一把捂住了嘴。 ……失忆的人不是她,而是郡主! 郡主将话本里男女主人公的故事,套在了自己与沈少将军身上…… 惊蛰蓦地起身往里间走去,没走两步,刚好碰上谷雨出来,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谷雨:“惊蛰姐姐,郡主最近赶路太累,沾枕就睡着了。” 惊蛰远远望着姜稚衣熟睡的脸,心乱如麻地想着这荒唐至极的事,揪心地拧起了眉头。 翌日天蒙蒙亮,上房里间忽然传出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惊蛰一夜无眠,听闻动静慌忙进去,走到榻边一看,却见姜稚衣紧闭着双眼并未醒转,好像是在梦里哭了。 惊蛰赶紧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姜稚衣的肩膀:“郡主、郡主?” 姜稚衣蹙着眉头,慢慢睁开一双朦胧的泪眼,看清眼前人,哭着叫她:“惊蛰——” “奴婢在,郡主可是魇着了?” 姜稚衣眼泪一顿,抽了下噎,迟疑地转头看了看四下:“……我只是在做梦吗?” “是,郡主别怕,没有什么坏人……”惊蛰掖着帕子去给她擦脸。 “我不是梦见坏人……”姜稚衣长睫悬满泪珠,像还没从难过的梦里缓过神来,“我梦见、梦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和阿策哥哥过去根本就没有什么私情,他不喜欢我就算了,他还拿蛐蛐吓唬我……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做这个梦了……” 惊蛰给她擦泪的动作一顿,目光轻闪着收回了帕子,坐在榻沿深吸一口气:“郡主,您有没有想过,您之所以会做这个梦,是因为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其实您与沈少将军……” “怎么了?”一道男声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元策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惊蛰背脊一僵,打住了话头。 姜稚衣闻声偏过头,立马从榻上坐了起来,朝元策张开手臂:“阿策哥哥——” 元策走上前,挤开榻沿的婢女,把姜稚衣抱进怀里,犀锐的目光上扫,看向被迫起身退开的惊蛰。 不过一个眼神,就像被一柄利剑对准了心口,惊蛰被看得瞬间寒毛倒竖,毛骨悚然地窒在了原地。 然而下一刻,这眼神却轻轻巧巧移开,垂落下去,温柔地看向了榻上人:“又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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