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只知道沈元策这一个…… 姜稚衣霍然抬眼。 是了,她只认识沈元策这一个沈家子,就算误会,也该误会她喜欢的人是沈元策。 所以,不是沈元策以为她喜欢他兄长,而是沈元策的孪生弟弟以为,她喜欢他兄长,喜欢沈元策。 也就是说,今日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沈元策…… 不,是过去这四个多月在她面前的人都不是沈元策,而是沈元策的孪生弟弟?! 姜稚衣倒抽一口凉气,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泛起。 ……难怪,她就说为什么感觉这个“沈元策”好像忘了自己和裴雪青的私情。 如果沈元策和裴雪青的私情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那沈元策的弟弟很可能并不知情。当他看见那枚衣字佩,见她认下这定情信物,又确定她闺名中有个“衣”字,便以为和兄长有私情的人是她。 所以为了不露馅,第二天他才将她哄了回去,企图稳住她。直到很久之后,裴雪青带着另一半玉佩找上门来,他才知道弄错了。 他因此担心她日后恢复记忆发现端倪,便果断在那天晚上跟她求亲,后来还干脆将她拐骗到河西。 姜稚衣缓缓捂住了嘴。 惊蛰不知过去详情,仍在一头雾水:“郡主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姜稚衣呆呆地回想着这几个月的种种,半晌过去,紧张地吞咽了下:“惊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这种时候还能有好消息?那真是太感人了,惊蛰毫不犹豫答:“奴婢想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这些日子并没有和沈元策卿卿我我,我好像——”如同不幸中遇到万幸,姜稚衣抬手比了个一点的手势,“活过来了那么一点点。” “那、那这些日子和您卿卿我我的人是?” “这就是我要说的坏消息了,”姜稚衣深吸一口气,空洞着一双眼,“这些日子和我卿卿我我的人,是沈元策的孪生弟弟,而我现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刚活过来一点,可能就要死了……” “呸呸呸!郡主莫说瞎话!”惊蛰赶紧挥散这不吉利的话,跺脚把它踩碎了,“您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长命百岁!” 她这么倒霉,还算吉人吗?磕到脑袋发疯就算了,还刚好将疯发去了一个糊涂蛋面前,那个糊涂蛋居然相信了她和他哥那种人是相好!这下好了,他一个糊涂蛋,她一个糊涂蛋,两个糊涂蛋把糊涂事全做完…… “不对,”姜稚衣冷飕飕抱起膝,突然惊恐地抬起眼,“他之前一心以为我和他哥是相好,还跟我做那些?他、他为了守住他们家的秘密可以这么不择手段,这么罔顾人伦吗……沈元策是恶心,他这个弟弟简直、简直是可怕至极!” “所以糊涂的只有我,人家这么聪明,诡计一套又一套,把我拿捏得死死的,不光将我骗到河西,还顺手牵羊把我便宜都给占了……” 惊蛰:“郡主,您只是过去脑袋不清醒,您现在肯定比他聪明,您看他今日一醉酒不就露馅了?他不清醒的时候也不聪明。” 姜稚衣思索着摇了摇头:“不,他才不是醉酒露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醉酒露馅?” “那是?” “他看出我恢复记忆之后很讨厌他,可他又以为我喜欢他兄长,那我总不可能如此恶心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他猜我已经知道他不是沈元策,才没了顾忌与我说这些的。” “这么说,原是他高看了您?” “……”这话怎么说得人不大高兴呢? 惊蛰:“其实就算他不把您拐来河西,您恢复记忆以后也未必猜到他并非原来的沈元策,本可以相安无事的,这根本是多此一举害了您!” “谁说的?这怎么多此一举了?”姜稚衣板着脸直起身,“就算他今晚不说这些,我也快猜到了,我都猜到他可能失忆了,再往下想想不就接近真相了吗?” “……”惊蛰为难地皱了皱脸,“那难道您还觉得,他骗您骗对了?” “我只是说,他觉得我聪明这件事是对的,他骗我当然是大错特错!”姜稚衣颤抖着一拍凭几,“一对双生子,哥哥欺辱我,弟弟拐骗我——好他个沈家!” “眼下若是这等情形,咱们回京好像更不容易了……” “那倒未必,之前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放我走,现在既然知道了,对症下药就是了,”姜稚衣琢磨着低低道,“容我想想,想想……” 姜稚衣这一想就是一整夜。 翌日清早,惊蛰来伺候她洗漱,看见她熬红的眼,吓了一跳:“郡主,您这眼睛怎么红成这样了!” 姜稚衣的确愁得一夜没合眼,身体疲惫不堪,脑袋却没法休息,一闭上眼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容易睡着片刻,居然梦到被沈元策……不,是被沈元策他弟追杀,这便又吓醒了过来。 她现在全明白了,过去几个月,她在不知不觉之中经历了多少次可能一命呜呼的危险,若非她的郡主身份,若非他误以为她是他哥的相好,她眼下可能不是在河西,是在阴曹地府…… 这么一想,她还是有一些吉人自有天相在身上的。 想着这些,姜稚衣困倦地坐起身来:“我这眼是有些睁不开了,很红吗?” 惊蛰拿来铜镜给她来:“您瞧,要不是知道您昨夜一直在想办法,还以为您哭了一整夜呢!” 昨晚讯息太多,姜稚衣一开始没想全所有的事,临睡才突然意识到真正的沈元策很可能不在人世了,心情确实有些复杂。 她是很讨厌这个人,可绝没有恨到想要他死。想到沈元策可能是在过去三年的某天战死在了沙场,便也算保家卫国的英雄,像她阿爹一样,忽然就觉得少时那些仇怨轻飘飘的,不足为提了。 这么一想,他若有机会凯旋,打了三年仗估计也稳重了,回京以后可能也不会与她作对了吧…… 而且,他若凯旋,还有她跟他弟现在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吗? “是有点唏嘘,但还不至于哭上一整夜……”姜稚衣叹了口气,看着镜中那双通红的眼,忽然灵光一现,“不过,我也不是不能为他哭上一整夜?” “郡主此话何意?” “你想,‘沈元策’为什么不放我走,不就怕我告发他们家吗?那眼下我若有个理由,让他相信我不会告发,他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了?” “您的意思是,沈少将军既然误以为您喜欢他兄长,那您就将计就计……” “就是这个理!”姜稚衣坐着思忖了会儿,拿定了主意,摆摆手,“你今日上街采买些东西,等这边准备妥当,去军营知会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去知会现在的‘沈元策’,跟他说,我有话与他讲。” 傍晚,玄策大营主帐,元策负手立在沙盘前,正与穆新鸿说着正事,忽然听见嘹亮的一声:“报——!” “进。”元策回头,见是府里来的人,叹了口气,“人又跑了?” “回少将军,不是的,少夫人说她有话与您讲,请您回府一趟。” 元策扬了扬眉,打了个手势示意知道了让人下去,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转而看向穆新鸿。 穆新鸿被他这踌躇的眼神瞧得古怪:“您不必担心营里,放心去吧,这儿有卑职呢。” “我担心的是营里?” “那您犹豫什么?” 元策轻轻沉出一口气:“你若知道你家里夫人找你可能是要吵架,你不做点准备?” “那您这站着不动,也没做什么准备啊。” “心理准备不是准备?” “哦,”穆新鸿呵呵一笑,“原来如此,那卑职一般都做别的准备。” “比如?” “比如——”穆新鸿指了下膝盖,“方便跪地的护膝,您可要卑职替您准备?” “……” “留着自己用吧。”元策走出大帐,翻身上了士兵牵来的马。 约莫半个时辰后到府,径直去了内院。 天色已暗,内院掌起了灯,庭院里一片亮堂,只是不知何故,姜稚衣那间卧房却暗沉沉的,像并未点起他让人给她打制的鎏金灯树。 元策皱了皱眉,在房门上叩了两下,听见婢女代答的一声“进”,双手推开了门。 满地致丧的白烛映入眼帘,元策一脚定在门槛边,缓缓抬起头来。 光影昏昧的屋里摆了一张供桌,桌上点了香烛,摆了祭品,竖着一块无字的牌位。供桌前,姜稚衣一身素服,直挺挺跪在蒲团上,正在安安静静地朝上敬香。 元策悬在门槛上的靴子迟疑着慢慢落了下去。 供桌那头,姜稚衣手持三根细香,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本就七上八下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耳听着元策一步步朝她走来,姜稚衣持着香垂着眼,在心底碎碎念—— 沈元策,逝者为大,往昔仇怨,今日一笔勾销,望你来生投个好人家,莫再遇到这样的出身,至于今生……我的今生还得过下去,你弟弟骗我在先,我为谋出路,不得已借你之名,为自己换个自由身,望你勿怪! 默念完,姜稚衣持香叩拜三次,被惊蛰搀起身来,将细香插上香炉。 细香一抖,香灰落手,姜稚衣烫得“嘶”一声,还没来得及甩手,忽然有只手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腕。 姜稚衣蓦地一抬眼,看见元策握着她的手,飞快掸掉她手背的香灰:“怎么上个香也能——” 话说一半,似是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僵硬,元策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看见她一双红透了的,像哭了一日一夜的眼。 姜稚衣目光闪烁了下,慢慢把手抽了回来。 惊蛰连忙去取药膏。 元策撇开头,看着这一屋子白事用的物件:“他忌日在五月,不是今日。” “我知道……”虽然不知道是五月,但她当然晓得不可能是今日这么巧,“只是我昨夜刚知道他不在了,今日便补上一次祭奠。” ——再说,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最好也有这么一个哀思的氛围,否则她怕是又要演露馅。 “这就是你找我来要说的事。”元策回过眼看着她。 “当然不光是这个,”姜稚衣一指地上那张长条案,“坐着说吧。” 两人在长条案两边坐下,一个侧坐一个盘膝。 酝酿片刻,姜稚衣说出了斟酌一天的话:“昨夜之前,我是想拼命逃出去找他,但既然找不到他了,我也不着急离开河西了。” “我想在他最后三年待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这你总不至于也不许吧?” 元策转开了头,没有说话。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出去以后会揭发你的身份,你看我受皇伯伯宠爱,就以为我是皇伯伯那一边的,可我六岁那年,我阿爹为了皇伯伯的大业牺牲,我阿娘也连带着去了,你以为我对皇伯伯没有过怨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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