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不会埋怨你不陪我,因为你是如此伟大。” 冬天的时候,大雪将草原覆盖,林沁随塞北军营的车队去往京城。 乌日更达来十分不舍,给她准备了整整一马车的羊肉干、冻奶酪、馕饼……甚至连她小时候爱玩的拨浪鼓、一定要抱住睡的小草枕都塞进行囊里。 他不知林沁会何时回来,只能抓紧时间多看看她。 “阿妹啊,受了委屈要告诉我们,我们不辞万里也会接你回家。” 林沁绷着小脸:“我不会受委屈,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就揍他。” 土生土长的草原男儿没那么多温吞软语,乌日更达来知道留不住她,挥挥手,当作告别。 阿尔斯楞也全程不语,就是眼睛盯着车队离开的方向不动弹。 林沁怕自己哭,索性躲在马车里不看他们俩个。 车轱辘在积雪上驶出远行的辙痕。 “林沁——” “林沁——” “林沁——” 在草原的另一端,马蹄踩过冰雪覆盖的劲草,多兰、其其格、孛日帖赤那他们竟是驶着马出来,用尽全力追赶起西向京城的车队。 林沁得到了某种心有灵犀的讯号,由马车中钻出,狂风吹得墨发乱舞,红裳如浪花拍岸,她鼻子好酸:“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不明白,但他们最终都选择支持她。 多兰驶在最前面,几乎与车队并驾齐驱,她红着眼睛:“你要记得我们啊。” 林沁:“我肯定记得你们。” 多兰:“你要回草原来啊。” 林沁:“我肯定回草原来。” 林沁终于还是忍不住哭鼻子,想麻烦李榕让车队停下。 多兰却松开缰绳,任凭骏马缓慢下来,车队继续朝前驶,与身后的草原拉开长长的距离。 “别回头,好姑娘,朝前看,向前去吧!” 孛日帖赤那忽然就大吼—— “林沁,我喜欢你!” “你别忘了我!” 只可惜,忽然吹起的咆哮的风吞噬了他的话,未替他送至林沁耳中,林沁便被李榕扯回了马车内:“小心别被风卷走了。” ...... 抵达京城,是在一个寻常的凛冬。 草原的冬日没什么颜色,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寂静如旷野;京城的冬日却是闹腾腾的,红灯笼点缀着的,大街上铺满砖石,道路纵横交错,沿街的屋宇楼阁贵重又充满烟火气。 车轱辘哼哧哼哧,马车恰好驶上拱桥,林沁脑袋探出车门,绵延万里京城恍若都在她脚下,当真是没有终点,漫无边际,李榕没有骗她,京城当真有大同十倍有余。 “哇。”林沁忍不住,偷偷的、小小的来了一声。 “哇?”李榕脑袋由她身旁蹿出,肩膀抵了一下她的,学她说话。 林沁瞪了他一眼,骄矜地挺直腰板,又坐了回去,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得意的,以后塞北会比京城更恢弘,等着瞧吧! 李榕对这个突然生气的小家伙完全摸不着头脑,也跟着坐回去,轻轻拍了拍她头。 马车在城里继续走了一炷香时间,驶停在一僻静处。 这是林沁在京城的落脚点,宋肖家。 宋肖是乌日更达来年轻时的好友,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中人,考中武举后,奔赴塞北军营当军官,他们在军营相识,一道镇守边境,宋肖骁勇善战,立下不少战功,直到在一场战役中伤了腿,才回京领了个闲职过清静日子。离别时,他们约好来日若对方有求,必竭力帮扶。 李榕禀明来意,指指身后那车乌日更达来的礼物,有熊肉、鹿皮、羊绒、羊奶......满满的心意与诚意,毕竟是要将女儿托他照顾几年的大事。 然后宋肖见到了乌日更达来的女儿,小小的一只,脸颊鼓鼓的,带着点红晕,由马车上蹦下,如同从天而降,红裳一个摆尾,毡靴停在他跟前头,脆生声呼唤他:“小宋。” 中原重辈份,小辈故意轻视长辈,可是大忌讳。 结果林沁完全不遵守规矩,她垫脚,手往宋肖颈后一勾:“既然我来京城了,那你以后就可以在这条巷子横着走了。” “我来保护你。” 这家伙振振有词,本末倒置,很难说不是乌日更达来授意的,当年他们也是这般非要争出个高下。 “肖叔。”他纠正。 “小宋。”她纠正。 “肖叔!”他斜睨小妮子。 “小宋!”她仰头看宋肖。 几招交锋后,宋肖身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决定暂且按下此事,留到夜里纠正。 两个男人理所当然的要帮林沁搬行李。 林沁突然来了句:“统统退下!” 气势凛然。 两个男人失笑。 林沁可得意了,哼哧哼哧的扛下大半马车的胡地干货、风干羊腿肉、满当当的羊奶罐子……叠的老高了,晃晃悠悠往前送。 李榕无声跟在她后头,躬着腰身,手抓住那截快落到地上的被褥子。 两道影子重重叠叠,如同两只依偎着衔枝筑巢的鸟儿。 宋肖独自居住在四合房中,除正院外其余屋室都是空置的,他依循中原传统,女客住西厢房,雕花木柜和四方桌都擦拭过一遍,他将木窗敞开到底,给久未有人居住的地方通风,还取出一块蓝黄交叠的花朵地毡铺在地上,如此便在中原人的建筑里有了一丝胡地风情。 宋肖体贴:“这样你可能就没那么快想家了。” 林沁反驳:“小孩子才会想家,我才不会想家呢。” 宋肖低着头,偷偷笑了一下,对此未置一词,他也曾年轻如她过。 林沁的朝气给家中增添了不少热闹。 她对一切都感到稀奇,如同狗狗巡视领地般,探探又嗅嗅,要将宋肖家都巡视过一遍。 夕阳西斜,灿烂辉煌。 宋肖煮茶水,与李榕谈话。 谈及日后安排,李榕说:“我会安排她上学堂,她想学东西带回塞北,其余时候,若她任性了,还请您多担待。” 李榕取落钱袋,递至宋肖手中,京城的世道不是有情饮水饱,处处都要花钱,事事都需开销。 “我在塞北也没什么用得着钱的地方,如果小家伙馋什么了,您就给她买。” 宋肖没有收。 “我没有妻女,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若是不花,也只会跟着我烂进土里。” 李榕没坚持,依他对林沁的了解,以后多得是要花钱给她补漏子的地方。 “今儿年三十,你可要留下来吃年夜饭吗?” “肖叔,我得回家一趟,改日再过来拜年。” 李榕已经起身,宋肖呼唤林沁过来送别。 林沁起初还乐呵呵的,直到李榕踱至外头,门慢慢合上,巷子的景象被柴扉阻隔,只留下沉实的灰蔼。 她不知道李榕带走了什么,令她的心变得空荡荡,只有风在无声的吹。 周遭好安静。
第28章 喝醉 那你把我领回家后,会抛弃我吗? 李榕是当朝太傅李劲松的长子, 于情于理应回府上与家人过小年夜。 太傅府邸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内城,皇帝亲自赐的址,修建的敞亮气派, 李榕站在红门铜钉外,大红灯笼高悬, 将金丝楠木的门府牌匾应得灿烂生辉,门童没守着, 应当是得了准许休息去了, 两道闭合的门间露出一道温暖的黄晕,打在黑色束衣的衣襟上。 下雪了。 李榕身后, 雪粒子徐徐落下, 有风将雪粒子吹到了他的肩上, 缓缓积了一层白霜。 李太傅极重礼节, 他在官场浸淫多年, 深谙为官之道,因而在李榕的记忆中,太傅府邸每年的春节,当家主母由冬月中旬便会开始操办年节事宜,极其庄重,大年三十是整个年节最安静的,由初一起, 便是宾客盈门, 官场走动。 他推门进去, 没人留意到他, 穿过长廊, 风簌簌吹, 正院里偌大的石桌上, 三代同堂正其乐融融的用着晚膳。 他的生母在生他时难产,父亲几乎是没有留恋的再娶了续弦林若涵,林若涵进府没多久,就先后诞下一儿一女,李劲松的关心自然都给到了这对兄妹身上,他与家中感情并不深厚,仅仅是能维持表面的相敬如宾。 李榕站在外头,犹如一尊沉默的石樽。 “哥哥回来了。”细细柔柔的一声,李夕颜放下筷子起身,如同等待了他多时那般,雀跃且娇嗔的怪他,“你写信说年二十九回来,这都到年三十晚上啦。” 李夕颜生得一张惹人怜爱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咕嘟咕嘟转了一下,悄悄说:“全家人等你到很晚才用团圆饭。” 她是善意的,想告诉他还是有人盼着他回家的。 李榕扯起笑,躬身轻拥她,心中也明白,估计只有这个家伙是真的一口没动。 去到饭桌旁,李榕和善的打了声招呼,林若涵淡淡地应下,她一直视这个原配留下的嫡长子为眼中钉,生怕他抢走李劲宪在府中的地位,李劲松让他落座,过问了他几句在塞北的近况,不痛不痒,也没有多余的关心能给予这个生疏的长子,而后全家人都继续方才的话题,为李劲宪和李含英安排上太学的事宜。 李榕的归家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只稍稍泛起涟漪,便沉入湖底。 席中,老太太惦记起李榕:“我记着榕哥儿与太学那位张先生交情匪浅,让他给咱们劲宪和含英引荐下,以后兄妹俩在尚书房也有个照应。” 李榕答:“奶奶,斯樾为人正派,不轻易对谁多加照拂。” 老太太接他话:“就是你打声招呼的事,以咱们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能巴结上我们,指不定背地里偷着乐呢。” 李榕笑笑,没再多言。 一低头,碗里出现一块剔骨后晶莹的鱼肉,他侧眸,李夕颜朝他眨眨眼睛。 李榕终于有了些食欲,端碗用膳。 他的这个妹妹并非府上亲生,是他年幼时身子骨弱,高僧批言要用一个命格至阴的女婴来换命,家里才将她捡回来养着,后来,他慢慢长大,身体恢复过来,捡来的妹妹就成了府中可有可无的存在,备受冷落,处境比他还要艰难。 他对这座太傅府邸并无情,李夕颜是他在这里唯一的留念,尤其担心她过的不好,遭人欺负。 饭后守岁,李夕颜坐没多久就昏昏欲睡。 不稍多时,李榕肩处压下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李榕抱她回房后,没再回到正院,那一家人的温情惬意与他并无关系。 夜里寒霜格外重,月光下雪纷纷扬扬,他久违地推开自己的院子,因着没人打理,土地干瘪,几颗陪伴他长大的竹树已经衰败了,寝间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那里好似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是峡谷里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 他着实没有睡意,脑子里浮现出那盏挂在西厢房外暖融融的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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