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榕握住刀柄的手指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的削下一片深红的牛肉:“韩家公子?” 宋肖仰头,鼻孔指天:“是韩国公家的嫡子,跟她一块在尚书房念书时相识的,天天跟在沁沁屁股后头转,我是瞧不上他的,一家子都风流名声在外,但人家油嘴滑舌,至少会逗沁沁笑。” 换言之,有人还比不过韩家公子咧! 沸腾的水汽由瓦罐顶上的盖孔突突冒泡,李榕佯装不懂宋肖的埋汰,盛出一满碗姜水,问宋肖:“您送还是我送?” 宋肖哼了一声:“当然是我送。” 宋肖快步离开小厨室,灶台上柴火扑朔摇曳,映出李榕面上淡淡笑意。 肖叔对她这样好,她过往一年应当没吃什么苦头吧。 宋肖为过冬至备了丰盛的食材,李榕得以一展身手。 他由木柜中拿出砂锅,熬牛肉粥,粥水绵密,肉香四溢,他用木勺搅动粥水,以免糊底,平静且耐心...... 夜里,一桌菜上齐,林沁夹着软糯酥烂的鳝鱼肉低头一口嗦,好吃到摇头晃脑,再勺一勺拌着牛肉与姜丝的粥食,舔舔嘴巴,确认这一桌都好吃后,她化身猛虎,专心扑食,这李榕,怎么回事,厨艺这般好? 宋肖试探:“榕哥儿这一手饭菜,没少给别人下厨吧?” 军中有伙夫,李榕贵为将军,轮不上他备菜烧饭,那他就是跑到外头给别人烧饭去了。 林沁竖起耳朵。 李榕否认:“没有。” “我在新城里要了一处四合房,军营休假时没处去,就在家中自己瞎琢磨。” 宋肖怀疑:“你就没去别的姑娘那儿过夜?” 李榕摇头:“未曾。” 宋肖不解:“那你琢磨这干嘛?” 李榕应道:“反正日后有人吃的。” 这位“有人兄”是哪号人物简直昭然若揭。 宋肖低头,来回摸着下巴,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瞧着这李榕,终于顺眼了起来。 林沁仰头,雨后夜幕满天繁星,这夜晚可真好呐,这个时辰鸟儿都歇息了,但林沁心里的鸟儿还在啦啦的唱着歌儿。 无解,无解,饭菜真香,她真是越来越喜欢李榕了! 因着妹妹过生辰,李榕没在宋肖家留宿,饭后同宋肖一块收拾好碗筷就回了。 西厢房窗桕上映有少女身影,林沁坐于桌台前,完成张斯樾交待的课业后,摸出一本《二十四史》,精精有味的看了起来。 烛火摇来晃去,夜幕斗转星移,胡同外传来更夫敲钟的声响,一颗石子咻得穿破糊了两层的窗桕麻纸,落在《二十四史》的内页里。 林沁警觉地推窗察看,宋肖没有点夜灯的习惯,外头乌黑,庭院里仅有几道不知疲倦的月光。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游廊栏杆处坐着的翩翩公子身上,惊喜地起身:“你怎么回来了?” 李榕仍穿着宋肖借给他的旧衣,双腿直直的蹬着,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她的话。 他想了会儿,只说:“我妹妹睡了,然后我就来了。” 林沁邀他:“那你进来。” 李榕婉拒:“不进来了。” 林沁折中:“那我出去。” 李榕差遣:“你就坐那儿,或是去躺着。” 此刻李榕宛如乾朝最古板寻旧的儒生。 他由衣襟中取出一沓严丝合缝的信封,目光穿过敞开的窗桕:“沁沁,我是来给你读信的……” 好吧,好吧,林沁端坐着,如在尚书房里听张斯樾授课般,郑重对待。 李榕清了下嗓子,那瞬时,林沁居然感到局促和紧张,为了迟到一年的信。 第一封信: “沁沁,展信安好——” “咦,文绉绉!”林沁夸张的双手搓臂。 才读一句就被林沁打断,李榕白皙的俊脸挂起红晕,他轻声问:“那我还要读么?” “读!”林沁一副壮士断腕的姿态。 李榕心中赧然,声音却平稳如淡定的湖:“塞北一切平安,托娅平安,乌日更达来平安,阿尔斯楞和你的伙伴们都平安,罗刹人没有来犯。 阿尔斯楞在闲暇时去外头姑娘家过夜了,我不支持,他笑话我,还想乱摸我,今年那达慕大会摔跤比赛,我要反复摔到他求饶为止。 新城的地下水灌溉系统已经铺盖完成,我时常会在城墙上观望外城,越来越多的胡族居民迁徙而来,近日落时炊烟袅袅,我好似看到了新城蓬勃发展起来的模样。 元丰十六年仲春,李榕亲笔。” 第二封信: “小老虎,展信安好。 塞北一切平安,托娅平安,乌日更达来平安,阿尔斯楞和你的伙伴们都平安,罗刹人有时来犯。 巡逻时有些恼火,他们盯着我系在脸上的鬼面具笑,我遂逐一将他们斩落马下。 新城遵照计划在建,下了两场瓢泼大雨,停工两日,我亲自去外城视察,农田没有被淹,我们的地下水灌溉系统十分出色的完成了这片土地赋予它的重任。 悉知你在堂考中拿了末等,可惜我没有拿过末等,一直都是甲等呢,所以也不知晓该如何安慰你。 开玩笑的,小老虎,我并没有勇气寄出这封信,因此才敢在信中胡言乱语。你在我心中聪颖好强,是越挫越勇之人,相信你一定能后来者追上,稳坐头名宝座。 元丰十六年暮春,李榕亲笔。” 第三封信: “沁,展信安好。 ……” 第四封信: “声称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乌云娜林沁,展信安好。 ……” 第五封信: “令人害怕的沁沁将军,展信安好。 ……” 第六封信: “我思念的草原公主,展信安好。 ...... 我决心向你坦诚我的犹疑与不安,剖白我的自私与贪念,给你看我所有的不好与卑懦。 我从未获得过爱,因此我可能反复猜忌;我读过圣贤书,知礼义廉耻,因此我可能不会在你尚未及笈的年纪给予你回应;但,但...... 我翻来覆去的想,巡逻时思绪都会游神,最终也无法在脑海中抹去你的脸和我心底真实的声音。 我想我放不下。 我彷徨近半年才向你迈出这一步,即使这样一点都不男子汉,可我还是鼓起勇气告诉你:我想被爱,也想爱人。唯愿没有太迟,我知道你很生气,所有的怒火我都会认真承受。” 但也就是下定决心的暑月,他没等来林沁的信。 可是,可是,之后他每月仍然写信。 只是那些信,都变为了自问自答的少年心事。 林沁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昵称,而她又从他对她五花八门的昵称里感受到了极为真挚的情谊,令她眼眶湿润。 她低头飞速擦了下眼皮,然后抬眸,继续盯住李榕看,眼眸中的夜色慢慢变得模糊,天地辽阔,人间寂静,只剩李榕一人,肩宽背直,规矩端庄的坐在栏杆上读信。 少年朗朗,如玉如月,发冠印月光,斯人犹从天上来。 君子好色,不怪林沁脸颊泛红,而且越来越红,但她捕猎的眼一刻不离李榕的容颜,因为她发现啦,他也装不下去脸红啦! ...... 直到讲完他过去的一整年。 风拂过游廊,西厢房里无声,倒是李榕自觉不好意思,低头捂住眼睛,无声的笑。 他无法夺定具体是哪个字眼肉麻,可文字粘合连接在一起后着实令他震惊,他怎么就能写出这种肉麻兮兮的信?不知林沁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觉…… 忽然窗桕里灯影轻晃,鼻尖拂过深冬腊梅香,李榕手拿下来时,林沁已然来到他跟前。 他机灵的往后躲,扣住林沁的手,把人捋顺掰直,警告的说:“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 嗨呀!慢了一点儿! 林沁懊恼到拍腿! 作者有话说: 来,跟着我念:情。窦。初。开。
第36章 吃醋(上) 林沁昂首挺胸,孔雀屏已打开,羽毛上花团锦簇。 最终只好遵循礼节, 勉为其难,与他肩膀一拳之隔,并齐的坐在栏杆上。 林沁将他的信收揽入怀, 傲娇起来:“可是我还没有原谅你哦。” 李榕侧眸看着她,认真询问:“那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林沁进一步:“你言而无信, 归京不报,是不是罪孽深重?” 李榕答:“是。” 林沁再进一步:“你之后做什么事都要跟我报备。” 李榕答:“好。” 这下轮到林沁诧异:“你这么轻易答应了, 别又是在糊弄我吧?” 李榕认真:“并非轻易答应, 而是你想我这样做,所以我才这样做。” 唔......林沁低头搓脸, 他好有诚意呀! 投桃报李, 林沁也准备同李榕讲她后半年在京城发生的故事, 只是不是这会儿, 更深雾重, 该歇息了,她要留到,明日再讲,绝不是为了让他去正阳门接她放课。 她送李榕至家门口,强调:“我的考学成绩已经不是末等了,尚书房明日公布冬月堂考的成绩,你过来看看便知道我有多厉害了。” 李榕温柔地道:“我会提早去, 不会让你等。” 天色渐明, 不到午时, 李榕履行诺言, 在尚书房外等候。 张斯樾拖堂, 嗯, 完全意料之中。 尚书房前门贴了红榜, 李榕没着急去看,一会儿等林沁亲自领他去看。 他默不作声的站在尚书房后门处,目光遥遥与在巡堂的张斯樾有过一瞬交汇后分离,他隔着距离去捕捉林沁的身影。 她坐在最末一排,腰杆直的如小白杨,丝毫不见平日在他面前的骄纵跋扈,认真听讲;隔壁是一个小子,他倒是没正形,单臂撑着下颌,大咧咧地看林沁,时不时还伸手去戳她手臂。 那是谁家小子?小动作这般多。李榕眉头因不满而蹙起。 他很快便被张斯樾捉起来罚站,嗯,做的很对。 张斯樾就着课本发问。 李榕是过来人,知晓此时尚书房内可能众人埋头,生怕被先生点到,静的针尖落地可闻。 谁知林沁手挥的高高要答。 李榕嘴角霎然扬起,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放课,一帮公子哥前后勾肩搭背出来。 韩丰年缠着林沁:“公主,你去箭亭看我踢蹴鞠好么?我可厉害了,有你在身边,我肯定如有神助,拔得头筹!” 林沁斜睨他:“要么,本公主亲自上场踢蹴踘。要么,本公主的人生从不站在场边成为他人的点缀。” 这话说的令韩丰年愣神,男子踢蹴鞠时女子不都在场边鼓劲、以他的荣耀为自己的荣耀么? 林沁继续损他:“课业不交,考试末等,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一点都不上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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