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揉成团的纸砸在李榕肩上,轻轻的,如同一颗细石飘去平静的湖上,然后滚动滑进展开的书页之间,李榕展开来看,里头被林城主画了张吐舌的黑白无常鬼脸。 他抬头去看那位调皮鬼。 庭院里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在风中展动,它沉默的伫立着,为春日来时的生长和开花做准备,而林沁,她雀跃的奔到李榕跟前,仿佛是提前来临的春日,几乎要撞进他怀中,林沁说:“美人,我想与你共逛集市。” 李榕看了眼挂在槐树枝桠上的圆日,他说:“你事儿做完了?” 林沁左右瞟眼,四下无人,她半遮着面,倾身靠近他唇畔,眼眸狡黠,用气声说:“没有做完,所以我们私奔吧,李榕榕,好不好嘛!” 李榕:“......” 许是连林城主自个儿都未曾意识到,她这是在撒娇,堂堂一城之主安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李将军意识到,但李将军不说话,他独自享受。 他并非无私之人,林沁便是他的私,所以他有一点隐秘的私心。 林沁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前头,犹如要带领李榕去巡视自己的丰功伟绩,自个儿蹦跶出老远,才听李榕在后头喊:“林沁,慢点。” 林沁咻得停下脚步,又像一阵风,吹回李榕身边,她傻乐呵的笑,都忘了他在养伤了。 她问:“要我搀着你吗?” 其实不用。李榕瞥她,胳膊轻轻抬起,在他身体与衣袖间留出一道拱月般的缝,林沁手指轻松穿过,亲昵的挽住他,终于慢慢走,靴子踏过雪扫干净的街道。 城中热闹,楼宇崭新而整洁,街道如星盘般,交错纵横;主街上,孛日帖赤那带领巡逻队伍守卫城中治安,与林沁李榕擦肩而过时,他不知为何,嘿嘿傻笑,林沁也嘿嘿笑,如同在跟他交流什么暗语,李榕甚至听到孛日帖赤那小声问了一句:“现在总该睡到了吧?” 林沁跟孔雀开屏似的,一点都不心虚:“那是当然。” 李榕:“......” 喧哗的人群中什么样面孔的人都有,蓝眼睛棕眼睛黑眼睛,车师人胡族人中原人,悠长的车队在客栈歇脚,去往隔壁新开张的镖局。 旭日城俨然一副大城作派。外城农耕,城北与城南民居,城东军事和书学,城西通商。如此兴旺的发展下去,赶超大同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因此,这一年的胡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腰杆挺的倍直。 而在这其中,决定旭日城发展的,是城西。 城西的集市承托起了旭日城最早以西域商客为主体的商贸经营,以此慢慢向四周扩散,建筑有酒楼,食肆,客栈和各类商铺。 集市上,本土的摊主儿大多卖羊奶,羊毛毡,手撕羊肉等饮食有关的营生,这其中阿木尔的生意尤为好,掺杂着一些卖编织草篓,野菜,打猎而来的兔子、田鼠等随性出摊的物什。 中原来的摊主儿会摆出瓷器,丝绸,纸张,文宝,佩剑等物,因着旭日城里有不少孩子开始识字,学习中原文化,因此书室内的一切总能极快的被扫荡一空。 西域来的摊主儿卖的大多是一个珍贵稀罕,能叫阳光穿透的琉璃杯,扑鼻的香料......近来生意最火爆的,当属那些五光十色的金银珠宝,胡族女人们热衷于将这些艳丽招眼的珠石宝物回去串在森头上,再在阳光满照时戴着漂亮森头驰骋马背,穿过遥遥塞上草原。 林沁也是胡族女人,所以林沁也不例外。 看着林沁蹲在摊铺前摸宝石,还热烈讨价还价的雀跃身影,李榕顿悟,这家伙纯粹是坐不住想出来玩儿了。 林沁低头,细细嘀咕:“一串线可扯五颗一指节大的宝石,我买两串,左右耳边各垂一串好了。”她的掌心里摆着心仪的黄水晶,茶水晶,红玉髓,青金石,金发晶,实在选不出最好的,回头问李榕:“哪个好看呀?” 李榕:“红玉髓。” 林沁歪歪脑袋:“为什么呀?” 李榕坦诚的问:“其它的有区别吗?” 林沁望着自己的黄水晶,茶水晶,青金石和金发晶,不可思议的道:“李榕,你好笨哦,”她献宝似的将那些宝石放在李榕眼前,霞光万道,那些宝石犹如发光的金山,金山之后,是渡着夕阳金光熠熠的女人,眼眸似狡黠的猫眼石;李榕后颈悄然爬上红晕。 耳边,林沁说:“你看,它们的色泽、质地、敲在一起时的声响都是不一样的。” 李榕懂林沁是什么意思了,他体面道:“你再问我一遍方才的问题。” 林沁:“为什么呀?” 李榕:“再上一句。” 林沁:“哪个好看呀?” 李榕的眼跃过林沁红裳衣肩,目光直径与西域摊主交汇:“我们全部都要了。” 林沁笑的跟成功偷到灯油的小鼠似的,半倚在李榕身上,说:“李榕,你对我好好哦。” 李榕温柔的笑。他爱一个人,便想对她好,好像天下有情人都是这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结账时,那西域商人报了个数,林沁霎时后悔,她指尖摸着那些润泽通透的宝石,说:“我买的确实太多了,要不我退掉一半吧。” 李榕说:“不用。我升官涨俸禄了,你赶紧给我把钱花了。” 林沁眼眸镫然明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怎么没同我说?” 李榕:“居安来的那会儿,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春蒐之后,这官爵又要还回去,指不定还得挨罚。这几月的俸禄,你就当是向朝廷赚来的,都替我花掉也无妨。” 林沁皱皱眉:“我们李将军堂堂正正加官晋爵,为何无故要还回去?” 李榕说:“因为我不打算回京复命,我仍想呆在塞北军营。” 林沁忽然就不说话了,她以前怎么没想过,李榕身为一军之主,军中已无比其更高的职衔,再升官便是要离开塞北。她不高兴,一颗心跟被人提溜起来掐着似的,闷闷钝钝。 半晌,她问:“糟老头给你提拔了个啥官职啊?” 李榕:“兵部尚书。” 林沁:“哦。” 好高的官哦,她酸溜溜的。 李榕:“你怎么了,我又不走。” 因为他不走,一直呆在这里是断了他前程。 因为他若走,他们之间会相隔千里。 无论怎样,她心中都不是滋味。 林沁站定,揪住李榕的手。 李榕好像知道林沁在想什么,他摇头:“我心中自有衡量。” 自从上回两人和好后,李榕也学会了向林沁袒露心扉,哪怕这有悖于中原文化里对男子的教导。 “我父亲是太傅,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颇得文官拥簇,陛下不会想让李家再在朝中染指兵权。陛下给我的这道圣旨,明面是连升两级跃迁之喜,实则是一场鸿门宴,我若敢回京赴命,这条命怕是也不能回到你跟前了。二皇子即位后第一个就会清算李家,我留在塞北也好。” “此话当真?” “我不骗你。” 他没因她受委屈就好。 林沁松了口气,心绪缓和几分,她是不记事儿的人,很快便带着李榕去集市里临时租售的摊位里找新鲜。 北境来的商队卖那头独有的果物。投桃报李,李榕送她宝石,她便用衣摆兜了好些沙棘果,菇茑,山里红,和乌乌黑黑、邦邦硬硬的冻梨:“一会儿我喂你吃哦。” 李榕哪有那么娇柔,但这一刻,身长俊廷的男人徐徐踱步在她身后,轻轻应下:“嗯。” 回到衙府,林沁将买来的果物分为两拨,拿小铲在空花盘里揪出好多土洞,埋进去,她会细心呵护,以看来年有没有适宜塞北土壤的果物在庭院中生根发芽,成为日后外城民居耕种时的多一种选择;另一拨用木盆装着,按照李榕麻烦至极的规矩,去小厨室洗净,用洁净的帕巾擦拭过,一起坐在游廊底下品尝。 林沁先下手的是冻梨,她向李榕说:“啊——” 李榕试着咬了一下,咬不动,他耳根泛红:“应当不是这样吃的。” 林沁不信邪:“你就是娇气。”然后自己好用力的就着黑梨皮嘎嘣一口,差点没把牙崩掉,她痛苦的嗷呜一声,五官如同被揉皱的纸;李榕连忙挑起她下颌,叫她张开嘴巴,观察了一下,她贝齿还好,就是舌尖留了一圈齿痕,自个儿太着急咬到自个儿了,他低声问:“疼不疼?” 林沁闹了个大红脸,脖子一后缩,由李榕掌控中脱离出来,跟丢了面子的小朋友似的,疼是绝对不能说疼的,她一蹦三尺远,只留给李榕一个倔强的背影:“我不玩了,忙公事去了。” 留李榕,在她身后,失笑摇头。 那颗冻梨最后是放在公堂案桌边,阴差阳错被炭盆烤融,变得软软捏捏,李榕撕开皮,吮吸到里头甘甜的汁水,将剩下的倒出碗中给林沁喝。 翌日天明,京城的信到了,元丰帝命韩丰年率五千精兵前往塞北军营。 林沁看着这个名字,有些头疼,跑到坐在游廊栏杆处潇洒喂马的李将军身边,屁股一撅一坐:“我觉着不太对劲,塞北缺兵一万,糟老头只补五千,还让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过来边境之地掌兵,他这哪是在帮塞北,这是在惩罚我们吧。” 黑牛角轴的圣旨在李榕手中展开,他目光淡扫过一遍,说:“韩丰年的爷爷韩国公,是三朝元老,在朝中跺跺脚,太和殿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要他把嫡长孙主动送往塞北挣军功,韩家应当是万万不愿的,在塞北这地儿当官,哪有在京城当官来的舒坦?晋升慢,油水少,日子苦。十有八九,是陛下预感到了他的寿命即将灯枯,为保证二殿下顺利即位,有意为之。有这么个纨绔宝贝,既可牵制塞北军营,又可牵制韩家勿要轻举妄动,一箭双雕了。 而缺兵本身,会令塞北抽不开精力应对京中异变,的确是防了我们一手。” 林沁想了一会儿:“那你可得多担待着点了。” 李榕淡淡的瞥眼:“你让我多担待你的这位同窗?” 林沁:“......” “你吃醋了吗?” “没有。” “不要撒谎哦。” “那就有一点。” 林沁低头咯咯笑,扭身抱住李榕。 李榕脸红:“别笑了。” 林沁闷着声,忍着,算是给李榕几分薄面,退出他怀抱时,她还顺便在他腹上摸了两把,遗憾道:“等你伤好了,会不会就变成阿尔斯楞那般模样了?” 阿尔斯楞虽然壮实,但他肚子肥肥鼓鼓如熊一般。 李榕:“不会的,但是你不要占我便宜。” 林沁扑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可是我不摸,我怎么知道那里的肌肉还硬不硬实。而且我是它的主人哎,你凭什么剥夺我触碰它的合理权力?” 李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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