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妤抬眼,他又意识到这话不能乱说,咳了几声:“你放心,这事哥哥一定帮你追究下去,就算魏家是太后的母家,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的。” 夜色渐深,傅楷之不便多留,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走远之后,傅楷之向内侍确认了一遍魏轲的现状。 “太医丞得来的消息,千真万确,说就算腿好了以后走路也得带点跛,而且魏公子那处受了伤,恐怕后半辈子是子孙无望了……” 傅楷之想了想,忽然问他:“那你见到长平郡主了没?” 内侍诧异四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起长平郡主,转念一想兴许是因为郡主也算魏家人,摇头否认。 · 翌日,魏家的事在朝堂掀起风波。 虽然魏轲只是魏家旁支子侄,却是整个魏家一起被牵连其中。 冕旒挡住傅绥之的面容,魏尚书也能感觉到皇帝从他脸上扫过的视线,脖颈上仿佛架了冰冷的刀锋,背后冷汗浸透了中衣。 太后只说要想个法子让解决掉禁中的隐患,没想到用了这样大胆的手法。 消息传到他耳中时,眼前一黑,险些也栽过去。 傅绥之一言不发,把玩着手中的锦盒,淡然地看着下首朝臣们为此事激烈辩驳。 如今朝中已经不是士族们的一言堂,傅绥之安插|进去的人只需轻轻挑拨,就能激起他们的矛盾。 魏尚书惴惴猜测皇帝的想法,终于意识到新帝的手段非先帝可比,只得忍痛带着小辈们摘帽请罪,认下教子无方的过错,致仕以求宽恕。 “虽然魏轲非你所出,但族中子侄出了这样的丑事,也算是家风不正,确实是魏卿教育无方。朕准了。” 傅绥之轻飘飘一句话,魏谵目瞪口呆。 致仕算得上是一种威胁,从前顶多是皇帝发火,罚俸反思一阵子,等消气了自然就能回去上任。 而傅绥之并不吃他这套,直接允了他的请求。 魏家小辈们面面相觑,不懂自己如何就被免官罢任。 刹那间,朝臣们一片寂静,无数道眼神投向魏谵,如芒刺在背,令人难堪。 魏谵忍气吞声,他还有女儿位居太后之位,眼下忍耐一时,将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他从身边走过时,沈贻微垂着头,佯装没感觉到魏谵剜他的眼神,恭谦施礼。 傅楷之忍耐到散朝才快步追上去。 傅绥之像是早料到他会过来,步舆走得并不快,傅楷之喊住他时才堪堪停下。 “如果你是要为魏家求情,大可不必。”傅绥之语气冷淡,“若是为你那个相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且魏轲和她不是一房所出,没有褫夺封号已经是网开一面。” 傅楷之被言中心事,脸一红:“多谢……多谢陛下。” 他注意到傅绥之手中的锦盒,朝会时就一直拿在手中,只是当时距离远看不清楚,现在傅楷之看的明明白白,锦盒的图样描着花鸟鱼卉,都是女子常用的装饰。 第一次见到皇兄对女子之物如此重视,难道不日就要迎来中宫之主了? 傅楷之只是腹诽,不敢直接问。 他路上早已打好腹稿,意欲询问昨日拦下魏轲、还有将魏家丑事传出去的人是不是皇帝。 但看到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时,傅楷之在肚子里来回滚了几遍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能从内侍口中隐身而退的第四人,除了傅绥之,没有其他人做得到。 见傅楷之没有其他话要说,傅绥之也懒得多问。 傅楷之立在原地,开始细想最近有没有听说皇兄对哪个女子有意,左思右想都找不到人选。直到内侍开口询问,他才回过神来,往自己的住处去。 步舆没有直接回文华殿,而是拐了个弯,往太后寝殿处去。 太后受惊晕倒,再加上魏轲的惨状着实吓到了宫人们,傅绥之经过之处,宫人们战战兢兢行礼,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 殿内熏着檀香,从浓重的熏香气息中,可以隐约闻到一丝苦涩的药味。 “明面上是虔心向佛,太后做出的事却与佛祖之意背道而驰。”傅绥之语带讥诮。 太后醒转不久,刚从女使口中得知魏轲的事,正在气头上。 傅绥之颔首示意,方瑞将记录朝堂事的折子递给女使,再由女使交付给太后。 她正头疼目眩,只是匆匆扫了眼内容,气得直接将折子掷在地上。 “你这是卸磨杀驴!”太后声音颤抖,“当年你还是太子的时候,魏家是如何待你的?!现在你却为了一个……”话说到一半,太后忽然露出个奇异的笑,“你可知道你那妹妹的来历?” 太后像是抓住了救命浮木,急不可待:“你父亲口口声声要接那贱种回来,却不知道她早就死在外面了,现在禁内的那个冒牌货,还不知道是谁所出,我不过是为了帮你父皇肃清宫闱!你拿她当宝贝,混淆天家血脉,来日有什么颜面面对你父皇!” 她期待地等着傅绥之脸色大变,谁知他面上甚至毫无波澜。 太后骇然,心底逐渐升起不妙的猜想。 “你……你早就知道?” “不早,拜太后所赐,刚刚才得知。”傅绥之缓缓转动玉韘,眸中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弭殆尽,“太后究竟是要肃清宫闱,还是毁尸灭迹,恐怕只有您知道。” 太后脸色煞白,指着他说不出话。 傅绥之冷冷瞥她一眼:“太后身子调理好就尽早启程去香山吧,舟车劳顿,今后无事也不必回京了。”话音落下,他离开殿内,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叱骂声。 簌簌而落的花瓣堆叠在阶下,粉的白的混成一团,莫名地让他想起那日傅知妤的双靥,也是这样白里透红。 胸口升起微妙的不适感,傅绥之蹙眉,伸手却在胸口摸到一个硬物。 他微微一怔,想起来进殿前,锦盒被他收纳在胸前暗袋里。 隔着衣物面料,隐隐发烫。 作者有话说: 晚安-3-
第10章 锦盒连着带了几日都没送出去。 方瑞虽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见陛下如此珍重的模样,也不敢掉以轻心。 晨起更衣时,系上玉佩,方瑞便奉上锦盒,看着陛下将它纳入怀中,即使批改公文时,锦盒也放置在随手可得的地方。 · 清晨一场阵雨带走了暑热,后苑的花被打落不少,铺洒在青砖上却无人去拾。 有女郎的丝履踩过,沾染上花汁的清香。 傅知妤眼覆黑绸,摸索着往前走,耳边环绕着宫婢们的嬉笑声,抓了几次都扑空。 她顿时有些后悔,怎么择了后苑玩捉迷藏,地方大,树丛也多,实在太适合藏人。她循声过去,有次都摸到衣角了,又被人轻飘飘地躲过去。 一旦被勾起小女孩心性,傅知妤就誓要争个胜负出来。 她听得周围略显纷乱的脚步声,想着一定是她快找到宫婢们藏身的地方了,在听到远处有人的交谈声后,虚空摸索着往前去。 这回她抓住了对方的衣角,又怕人耍赖,喊着“别跑”就扑了上去——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宫婢们笑着认输讨饶的声音,而是一番沉寂。 “我抓到人了呀。”傅知妤抓着人不松手,指腹蹭到衣袖上的花纹,不由得愣了愣。 宫婢们都是素色衣衫,哪里穿得上这样触感柔软舒适的衣料。 她慢慢松开手,耳边传来无奈的轻叹声。 对方只是轻轻一抽就解开了黑绸系带,在日光将她眼睛灼出泪花前,用掌心代替绸带覆在她眼前。 小女郎眨了眨眼,睫毛轻扫过掌心肌肤,带来微微的痒意。 “……今天先到此为止,改日再议。”傅绥之话语一顿。 水部郎中尴尬地撞见这一幕,已经头低得不能再低。 等傅知妤慢慢适应光线,只看到他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看向傅绥之身上的常服,问道:“皇兄今日不坐朝吗?” “三日一坐朝。”傅绥之放开手,颇有些不舍掌心所感应的柔滑肌理,“倒是阿妤,一连几日不见人影,反倒比朝臣们还忙碌。” 傅知妤这几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觉得自己误会了皇兄,一边又心怀芥蒂。毕竟那次距离实在太近,她连洗沐都不肯让宫女在旁看着,更不用说让郎君接触如此私密的事物。 只是傅绥之问起来的时候,诚恳又坦然,像当作一件寻常小事,并不把它放在心上,显得傅知妤斤斤计较起来。 所幸傅绥之似乎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调侃几句,从怀中摸出带了多日的锦盒。 “家宴那日,阿妤把东西落下了。”他说道。 傅知妤茫然地打开盒子,一只珍珠耳坠静置在锦缎之上。 她唰一下盖上盒子,环顾四周,才觉宫婢们早已退远,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第三人听到。 发觉自己少了只耳坠时,傅知妤也焦急过。这是沈修媛留给她的东西,耳坠这样的私物,丢了一对还好,丢了单只若是被人捡到就很难说清楚。而那日的宫殿又不是她可以随意进去的,只能在外围浅浅寻了一圈,沮丧而回。 锦盒表面仿佛还带着属于傅绥之的余温。 他只字未提其他事,好像只是单纯来还个耳坠的。 傅知妤还在纠结不定,傅绥之已经淡然地问起方才的事。 “……在捉迷藏。”她声音很小。 十六岁的女郎还玩这个,说出去确实不太稳重,这个年龄的女郎都应该在和母亲学掌中馈了。她只是看到宫婢在玩,忍不住也想加入其中。 她以为傅绥之会奚落几句,他却并未再说,而是拂去傅知妤额上因为玩乐晒出的薄汗,温和叮嘱:“玩归玩,不要做蒙着眼睛的人了,要是崴了脚过几日的放生会就去不了了。” “什么放生会……?”傅知妤睁大杏眸。 “五月初五金明池,回头我让人把帖子送去你那。”傅绥之淡淡道,“才出过事,离魏家的人远一点。” 杏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傅知妤用力点头,高兴之余又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些忸怩地开口:“耳坠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谢谢皇兄。”她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之前的话本……”虽然方瑞没有说是谁,但他是傅绥之身边人,必然也是他授意才做。 记性还不错。 傅绥之内心不自觉变得柔软起来。 傅知妤撩起耳边发丝,摸索着耳洞,想将耳坠戴上去。 傅绥之的指尖比她更快一步触及耳洞。 她动作微微一滞,傅绥之已经取过盒子里的耳坠,仔细地将耳钩穿过间隙。 耳后朱砂痣鲜红一点,缀在莹白的肌肤上。 单论珍珠的品相,库房内可以找出无数比它更圆润光泽的珍珠。但傅绥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傅知妤就戴着这副珍珠耳坠,无论穿着什么衣裙都没把它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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