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人跪在地上,将怀中的书信呈上,一旁近身的小厮立刻接过来送到玄衣男子身侧。他点头示意拆封,小厮将拆开的信打开递向他面前,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 玄衣男子将最后一点鱼食扬洒进湖中,瓷碗丢给另一旁的小厮后,拍拍手接过打开的那封信,细细品读后揉作一团塞在袖中。抬手道,“传令人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 传令人叩首谢了恩退下,玄衣男子将袖中的纸团取出展开又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这时一直在廊下摆弄棋盘的另一位华衣男子抬头看着他,大声问道,“既然已经揉成一团,又何必再打开?” 玄衣男子笑了笑,示意身旁的小厮退下,走到廊下将纸团丢在棋盘之上,说道,“襄王已经从潇州请回了那位闻名遐迩的朝夕先生。” 华衣男子拾起纸团,双眼迅速浏览过信上的文字,随后将信纸放在烛火下燃起,燃尽于指尖抛至半空。笑道,“殿下口中的朝夕先生可是那位写出盐政与马政诟病的先生?我记得那两本策论如今还在王爷的桌案上。” 玄衣男子便是肃王府的主人,肃王白衡英,字紫微。而他面前的华衣男子,则是肃王府的管事,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表兄弟,宗辛,字少虚。 白衡英撩起衣摆坐在宗辛的对面,掏出棋盒中的白子就往宗辛的残局上摆子,宗辛稍稍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听白衡英说道,“我是对那两本策论感兴趣,可是太子哥哥与襄王一样对它们感兴趣。既然他们谁都想得到这位朝夕先生,我又何必阻碍他们呢?” “可我看殿下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有些失望的。” 白衡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棋盘,催促宗辛落子。宗辛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摆出的残局又要被破坏,无奈只能从棋盒中掏出黑子迎难而上。 这时,白衡英缓缓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能有如此学识眼界的朝夕先生,竟然会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宗辛手里的棋子差点跌落棋盘,他连忙将棋子抓进掌心,盯着白衡英问道,“你说什么?是个女的?” “素衣飘飘,不染凡尘,像是一位脱尘出世的仙子。” 宗辛有些厌弃地瞧了他一眼,说道,“殿下这般说辞,好像看过她的模样似的。” 白衡英又指了指棋盘,示意他落子。宗辛只好重新布下黑子,刚拂下衣袖,白衡英回道,“襄王那边的人已经回了话,的确是个女子,也的确是这般模样。”说完拿出一颗白子,迅速落在棋盘之上。 “殿下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派人去潇州请这位朝夕先生了么?而且殿下尚未加冠也未娶妻,若是有幸能娶得这位贤士为正妃,不正如虎添翼么?” 谁知白衡英白了他一眼笑道,“她的确是贤士,可是也是个闲事。你想想当初从潇州传来的两篇策论分别送到了我,太子哥哥还有襄王的府上,这难道不蹊跷么?若她真是贤士能得她自然是好,只怕她背后不知是何人的阴谋。你以为只有我和襄王派人去潇州打听她的事么?太子哥哥那边虽然他自己不上心,但是中书令姜络早已派人去了。之所以不出手,应该是想要看襄王的笑话吧。” 宗辛不过摇摇头,将自己的黑子落下,围住了白衡英的几颗白子,拂袖一颗颗将它们拾起,丢进棋盒。 “那殿下觉得,襄王这次当真多了几分胜算么?” “如果一个谋士能左右我封朝的江山,你我又何必在此博弈呢?” 第二日卯初,白衡英换了朝服早早入宫。按照封朝的礼仪,宗亲王爷受封府邸后要搬出皇宫,每日都需上朝会听政。白衡英去年才从皇宫搬出入了自己的肃王府,这一年多来每每都要早入宫一个时辰,去他母妃安贵妃的宫中请安,一同用早膳。 今日也是如此。车驾刚停在宫门外,马车外的小厮已经掀开车帘,唤醒了正在假寐的白衡英。他整理了一番衣冠,走下马车,迎面就遇到了同来上朝的白衡东。 白衡英快走两步迎上前,满面笑容的问礼道,“襄王兄安好,今日王兄来的好早,可是要入宫向荣嫔娘娘请安?” 白衡英表现的低眉顺眼,白衡东自然满意,他笑着回了礼,可脖子连动也没有动,回道,“王弟进宫也是为了向贵妃娘娘请安吧?听说你常常在贵妃宫中用早膳,母慈子孝,令兄长羡慕。” “襄王兄这是哪里话,荣嫔娘娘一向疼爱王兄,自然也是母慈子孝的。只是王兄你早已成婚,不适合经常入宫陪伴罢了。小弟尚未婚配,只得在母妃宫中叨扰了。”白衡英说罢,话题一转,问道,“襄王兄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小弟见你今日容光焕发,气质出众,想来是王府中添了喜事吧?” 白衡东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哪里有什么喜事,王弟可不要胡说。” 这时一直在白衡英身边的小厮小声提醒道,“两位殿下,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已经来催促了,再不过去只怕等下会误了上朝会的时辰。” 白衡英点头示意,欠身道,“襄王兄莫怪,小弟先行一步。” 白衡东回了礼,看着他转身离开身影渐远后,猛地甩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明明知道眼前人是一只凶猛的猎豹,偏偏容易被他恭敬谦顺的模样所欺骗。但白衡东最讨厌白衡英的地方并不是他身上的伪装,而是他身后强而有力的外戚,以及一位宠冠后宫的母妃。
第11章 肃王紫微-2 2 白衡英入了宫门,脸上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他收敛了笑意,眼中闪着凌冽的寒光。刚才对白衡东的一番试探他似乎很是满意,看来白衡东的确为自己收入了朝夕先生而成竹在胸。思索间,人已经到了安贵妃所在的羽华宫。 如今正是四月,万物复苏满目春意。可安贵妃的羽华宫里早已花团锦簇,遍地生香。宫中花匠栽培的最好的名贵花种都被移植在她的宫中,这是皇帝赋予她最特别的荣宠。白衡英看着花园中百花争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不少,脚下的步伐也轻快起来。人刚走进正殿,就对着上座的安贵妃的跪拜道,“孩儿拜见母亲。” 安贵妃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雍容华贵,双目柔情,抬眼见到是他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起身说道,“今日怎么来的比平时晚了些?” 白衡英还在原地跪着,有些撒娇地回道,“母亲,孩儿还在地上跪着,难道不应该先让我起来么?” “你这孩子免礼就是了。”说罢安贵妃从上座走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提,白衡英便顺势站了起来。“还好你父皇早早回了御书房,若是被他瞧见你这幅模样,又要说你不学无术了。” “母亲也觉得孩儿不学无术么?今日在宫门外遇到了襄王兄,多说了几句话,这才耽误了来宫中向母亲请安。” 安贵妃在听到白衡东的名字时神情顿了一顿,宫中多年生活她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但看白衡英的神情,似乎对白衡东并没有什么敌意。她知道这几年间她的恩宠更盛,连带着将白衡英也卷入了夺嫡的旋涡,他们母子二人在一起时甚少讨论关于夺嫡的话题,但身在皇家躲不开这些暗起的云涌。 她自然也知道这些年太子的德行已经入不得皇帝的眼,有人取而代之不过是时间问题。但白衡英并未表现出太多对夺嫡的兴致,只是偶尔闲谈两句朝事。安贵妃心想或许白衡英只想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也是好的,至少不会落得一个手足相残的下场。 心细的白衡英发现安贵妃落座后没有继续说话,神色也有些沉重,执起筷子将一份小菜布在她面前的碗碟上,问道,“母亲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安贵妃微微一笑,摆手道,“也没想什么,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跟你襄王兄一样成家立室。” “母亲是嫌弃儿臣来羽华宫吃掉太多山珍海味么?那儿臣以后让少虚把我的俸禄月月送来羽华宫填补亏空好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随口一句闲话。而且你也快到了成婚的年纪,你父皇虽然没有刻意为你安排名门淑女,但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出身是不可能让你娶寻常家庭的女子的。我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圣旨到手你再抗旨不遵。” 白衡英意会的笑了笑,身为皇子他早已有了这份觉悟。娶妻生子不过是贵族门阀的利益联结,如果他日后的目标是那把龙椅,那他的枕边人是谁都无所谓。 白衡英用过早膳向安贵妃请安后便匆匆前往前朝议事厅参加朝会。议事厅中群臣皆在,白衡英按照自己在户部的品阶站在一众官员中互相寒暄了一番。不一会儿就见襄王白衡东趾高气昂地从正门走了进来,白衡东如今在礼部任职,做些闲散的文书工作。但他平时极会应承百官,显得谦卑有礼,百官也与他亲厚。再加上这几年争储的目的尤为明显,以太子为首的权力中心正在产生动摇,白衡东则有幸成为第二个权力的中心。 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对白衡东毕恭毕敬,白衡英看在眼里只觉得百官未免太不把姜家的外戚看在眼里。目光刚落,就见太子白衡修穿着一身玄黑暗龙纹的长袍跨入正殿,他头戴金冠,面相儒雅,举止谦和,百官众臣对着白衡修躬身一拜。 封朝以玄黑为尊,能在朝堂上身着玄黑头戴金冠的只有皇帝与太子。 白衡英好事地看了一眼白衡东的表情,果然是意难平。不过以他对白衡修的了解,这个太子寻常是不会做这样打扮的。难道说太子也得到了消息知道白衡东在潇州招揽了朝夕先生,所以今日特地来殿上示威? 太子的生母姜皇后是白伯安的原配夫人,两人结发二十余年,虽谈不上恩爱倒也彼此敬重,育有长子白衡修,长女白瑞瑶,幺子白衡苏。姜皇后的娘家在前朝时也是京城中的名门望族,世代为官。当年白伯安之所以能够一夕之间兵变,缺少不了姜家人的助力。所以白伯安很是给予姜家威望,登基之后即刻册立白衡修为太子,巩固姜家在朝中的势力,在文武官中均委以重任。一时之间姜家外戚的势力可堪比前朝顾氏。同时姜皇后的为人也比前朝的顾皇后要强势不少,为了保住白衡修的太子之位,私下联络过不少朝中大臣。姜氏满门都很清楚,只有保住了太子的名位,才能保住他们一世的荣华。 可他们终究忘了,如今的天下还是姓白的。 白衡英平日里与众皇子皆是友善,虽他母妃深受皇上喜爱,可他本人并未表现出对皇位的追逐,所以暂时还未与人交恶。加上白衡英今年不过十七岁,白衡修大他整整八岁,他幼年时就经常是白衡修的跟屁虫,念在幼时的情谊,白衡修待他也是十足十的好。 所以待群臣散去,白衡修第一个走到白衡英的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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