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推开身上的鹤氅,白着小脸倚坐着,卷翘的长睫覆下遮住了黑曜石般放眸子,瞧着没精打采的。 她不开口,赵晢更不会主动开口,两人沉默了一路。 马车驶入东宫,糖果糖糕忙上前去扶着李璨下了马车。 “随我来。”赵晢淡淡丢下一句话,转身往内殿方向而去。 李璨望着他的背影,既委屈,又害怕,就着两个婢女的手站住,纤细绵白的小手捂着胸口,黛眉紧蹙。 “姑娘可是难受?”糖糕见状,忧心不已。 姑娘今儿个甜点吃多了,本就会不舒坦,殿下又这样。 姑娘一向是气不得的,尤其是才用了东西之后,若是动气便会呕吐。 李璨只觉胃中翻江倒海,难受的说不出话来,摆摆手往前走了两步,终究捱不住蹲下身呕吐起来。 “姑娘吐了!”糖果又着急又心疼,朝着赵晢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糖果忙给李璨抚着后背顺气。 后头乌泱泱的一群婢女都惊住了,生怕糖果这样大叫惹恼了太子殿下。 赵晢顿住脚,回身。 李璨蹲在那处,直呕的眼泪都出来了,那些点心吃的时候倒甜,这会儿吐出来口中却全是酸的。 “水!”糖果扶着李璨回头吩咐。 两个负责端水的婢女忙将一盏清水送了上来。 “姑娘,来漱口。”糖果小心翼翼的将粉棠花釉的水盏喂到李璨唇边。 李璨就着她的手漱了口,才觉得胃中好受了些。 “殿下,您去扶一扶姑娘吧?”随从无怠瞧的于心不忍,小声劝了一句。 赵晢侧眸扫了他一眼。 无怠吓得低下头:“小的多嘴。” “可还能走?”赵晢重新望向李璨,淡声询问。 李璨缓缓站起身,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唇,抬起黑白分明的眸瞧了他一眼,转过目光,抿唇不语。 赵晢也不多言,上前俯身抱起她,大踏步往内殿去。 内殿外,便是东宫的园子。 周羡如手中提着一只精美的香樟木铜包角雕花食盒,后头跟着两个贴身的婢女,立在一株高大的瑞香树畔。 这个季节,瑞香已然打了花苞,空气中隐约有阵阵暗香袭来。 她探出半个脑袋,便瞧见赵晢抱着李璨,大步流星的进内殿去了。 “姑娘,咱们也进去吧?”婢女吉祥小声开口。 周羡如回眸,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握着食盒把手的纤纤玉指关节一片苍白。 李璨凭什么得太子殿下如此厚待? 一个病秧子罢了!真要是入主东宫太子妃之位,只怕到时候连个嫡子都生不出来! “殿下交代过姑娘不得随意入内殿,你要害姑娘与那李姑娘一般挨殿下训斥吗?”婢女如意责备的望了一眼吉祥,她比吉祥要稳重体贴多了。 吉祥吓的缩了脖子,x不敢再言。 周羡如听着这话,心里头倒是舒坦了些,赵晢对李璨的严厉,几乎是全帝京城都知道的,凭此便可推断赵晢对李璨无意,照顾她不过是圣意难违罢了。 她立了片刻,唇角微微翘了翘,心中有了主意。 “留个人在这,盯着李璨,什么时候殿下不在了,她一个人出来,去禀报我。”她吩咐了一句,转身干脆利落的离去了。
第7章 有何好争执的? 赵晢又让人请了徐景来。 徐景仔细诊过脉之后,言道李璨风寒未愈,又贪吃甜点,加之情绪不平,才会呕吐,也不曾开药方,只嘱咐这两日要吃的清淡些。 “下回若再在外头乱吃东西,连着赵明徽、赵音欢一道责罚。” 徐院正走后,赵晢立在榻边,望着李璨淡淡启唇。 “我知道了。”李璨垂着长睫乖巧答应。 这一番呕吐逃过了责罚,看这意思,是连咬他的账都一笔勾了,这回的难受倒也勉强能算是值得。 “我送你回寝殿去歇着。”赵晢俯身,再次抱起她。 “为什么不是澹蕤院?”李璨自来住在澹蕤院,也习惯在那处,即刻便察觉他的话不对。 她抬起清澈的眸子,望着赵晢,心中已然隐约有了猜想。 “澹蕤院给周羡如。”赵晢抱着她往外走:“从今日起,你住西寝殿。” 寝殿,是太子每日歇息的住所。 寝殿又分东西,中间由一个正殿相连。 东侧为尊,是以,东寝殿为太子赵晢的居所。 西侧寝殿,一直闲置。 “为什么?”李璨仰着小脸望着他,漆黑的凤眸中隐隐泛出点点水光,唇角微撇:“那是我的院子!” 果然同她想的一样。 赵晢抿唇不言,只是抱着她前行。 “放我下去,我说了你别教导我了,我明儿个就进宫去同陛下说。”李璨揪着他衣襟借力挣扎起来,院子都没了,她还留在东宫自取其辱吗? 赵晢托着她肩头的手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再挣扎不得。 只余下那只揪着他衣襟的手死攥着不松开,想锤他又不敢,直恼的抽抽噎噎的落下泪来。 无怠跟在后头直擦汗,慢慢放慢了步伐。 无荒同他一起,落在后头,小声道:“师父,姑娘跟着殿下那么多年了,殿下怎么不向着她,还将澹蕤院给了周姑娘。” “你懂什么,那是陛下的意思。”无怠瞪了他一眼:“再说,西寝殿不比澹蕤院好吗?” “西寝殿再好,也没有澹蕤院一个院子大啊。”无荒对他这样说可不大能理解。 “你以为西寝殿是什么人都能住的?”无怠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压低了声音:“那是未来太子妃的居所。” 无荒捂着脑袋,恍然大悟。 赵晢抱着李璨进了西寝殿,将她安置在遍镂雕花鸟的拔步床上,牙白色绸缎的床幔垂坠,由两侧的铜帐钩分悬着。 李璨落到床上,一下便坐起身来,抬着小腿便要下床,抽噎着道:“我要回家……” “李璨。”赵晢淡淡望着她,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右手手背上那一圈已然结痂的牙印十分显眼。 李璨本就怕他,加之瞧见那牙印,想起今儿个还胆大包天的咬了他一口,再叫他这样肃着脸一唤,顿时吓得紧紧抿唇,不敢再哭。 她迎着光望着赵晢,水洗过般清澈的眸子湿漉漉的,长睫沾着泪珠儿贴到一处微耷着,柔白娇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珠,可怜兮兮的宛如才经了风雨海棠花苞儿,惹人怜爱的很。 赵晢转眸看向别处,冷硬的吩咐:“先睡一觉。” “那我今日的功课不用做了吗?”李璨小声问。 回去她还是要回去的,进宫她也是要进宫的。 赵晢不仅教导了周羡如,还将她的院子也给了周羡如,她还留在东宫,那才叫没脸没皮呢。 从前,都是她一厢情愿,以为赵晢心里也有她,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眼下瞧他教导周羡如,与对她也没什么不同,她以为的关怀疼爱,不过是赵晢的公事公办罢了。 她在心里小小的叹了口气,终究是她多想了,罢了,往后不再念着这回事就是了。 “不必。”赵晢回了二字,转身去了。 李璨抱着缠丝纹的锦被,靠在枕头上,怔怔出神。 她不曾即刻便走。 她知道,赵晢一定会留人在门口守着。 所以,即使她睡不着,也要乖乖在这处待个把时辰,才能回家。 她抱着枕头靠在床头,想了许多。 小的时候,赵晢对她不是这样严厉的。 那时候的他,便不爱说话,她与赵明徽、赵音欢玩闹时,他常常负手立在廊下,小大人似的望着他们。 但他会给她预备各种小玩意儿,春日里给她做纸鸢,夏日里采莲蓬,秋日摘果赏菊,冬日里做陀螺,陪她打冰凌,教她骑马、打马球、玩推枣磨…… 长大之后,这些都没有了,他对她日益严厉,什么小玩意儿也不会给她预备,且再也不会瞧着她胡闹了。 她想着想着笑了,再细思量却又哭了,如今,周羡如来了,她该走啦。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糖糕糖果唤进来,换了身衣裳,双螺髻也重新绾了,处处整理妥当了,这才出了寝殿的大门。 “七姑娘怎么从殿下的寝殿出来了?”周羡如自一侧树后,缓步踱了出来。 她早得了信,在寝殿外头等候多时了。 “周姑娘身子好了?”李璨淡扫了她一眼,随意反问了一句,小脸上喜怒不显。 “好了,多谢李姑娘关心。”周羡如脸色还有些苍白,只觉得她这话是在嘲讽,暗暗咬牙:“只是李姑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无所忌讳,于李姑娘的名声不好。” 但见李璨淡然的气度直压她一头,不由挺直脊背,眸中露出势在必得的气势。 “不劳费心。”李璨轻抿粉嫩的唇瓣,抬步便走。 瞧周羡如这神情便知是来挑事的,她都打算离开东宫了,又有什么可与周羡如争论的? 再说事情虽因周羡如而起,但做决定人的可是赵晢啊。 她心里,并不多么的怪周羡如。 赵晢的选择如此,即使没了周羡如,也有王羡如、吴羡如,她与她们,有何好争执的? “啧,真是可怜啊,有些人认贼做母十多年,却还不自知呢。”周羡如团扇掩唇轻笑,往前跟了两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李璨听到。 “你这话是何意?”李璨回眸,黛眉微蹙,望着周羡如。
第8章 娘的死是另有隐情吗 她凤眸之中,除了疑惑,并无旁的任何情绪。 赵晢教导她,处事定要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才能叫人瞧不出她心中所想,才好掌握先机。 但实则,她已然起了疑心,她知道,周羡如不是信口雌黄之人。 她眼前的母亲,并非是她的亲生母亲,而是继母。 继母贺佩蓉,是太师府的姑娘,自也是名门望族。 按说,以贺氏的身份,是不必做人续弦的,但贺氏的情形又有所不同。 贺氏与李璨的父亲李诚打小便认得,可谓青梅竹马。 李诚生的俊秀过人,年少时得帝京城里许多姑娘的爱慕,贺氏便是其中之一,两人可谓情投意合。 只可惜的李诚是个不争气,科考两次都不曾能中举,加之又是家中幼子,继承侯位无望。 眼看着贺氏年纪已然不小了。 当时,贺太师贵为当今圣上的太傅,自然看不上烂泥扶不上墙的李诚,便做主将女儿嫁给了与他平起平坐的王太保的嫡子。 在大渊,嫁娶自然是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贺氏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哭着上了花轿。 李诚见娶不着心上人,便心灰意冷了,也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之下,娶了扬州巨贾白家的女儿白月,也就是李璨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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