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缜当然不会叫她失望。 “阿茵比阿讷长一岁,四岁时她父亲得病死了,留下一对寡妇孤女,她舅舅心疼姊姊,逼她母亲改嫁,她母亲又心疼女儿,执意不肯,据说是闹得很不愉快,阿茵的母亲甚至与母家断了来往。阿茵父亲的病几乎耗尽了家中所有的资财,外家又不肯施以援手,想着阿茵的母亲回心转意,老实听他们的话改嫁。母女两个实在艰难,母亲于是狠下心,把女儿锁在家里,自己出去找事做。小孩子留在家里,虽不至腹饿口渴,但到底一个人,难免孤单,所以她就时常踩着东西往墙外看,六年前我们搬进来的那天,她就趴在墙上看我们进进出出,看了一整天,同她说话,她却一句也不理会。后来有一日,我出去找牙人寻铺面,留了阿讷在家收拾,她生了病,难受得厉害,便想找个人帮她去找她母亲回来,阿讷那时恰好在院子里晒书,于是她就找上了阿讷。阿讷给她配了药,看她吃下去后又出门去找她母亲,找到她母亲后又去找我,也实在是辛苦他。因这件事,两家熟悉起来,知道了她家的事后,我同阿茵的母亲商议,白日阿茵就交由我照看,因为那时两家确实已经非常熟悉了,阿茵的母亲便同意了我的提议,阿茵也就每日同我和阿讷一道去医铺,就这样过了三四年,阿茵大了,阿茵的母亲便不许她再去,她只好再次回到她的墙头上,不过不再看别人,只是看阿讷了。” “真好啊。”听完了故事,湛君由衷地感慨。 吴缜也赞同,叹道:“是呀,真的很好。” “阿讷有桩好姻缘,便是将来……”他笑了笑,不再讲,看神情是满足的。 “那你呢?”湛君问他,“你如何呢?” 湛君眉蹙着,眼神凄婉,很她害怕答案是她想的那般。 “我么?” 吴缜忽然沉默了。 湛君的一颗心噎在了喉咙处。 吴缜凝神看着她。 他知道只要他说一句没有,眼前这个人便会一生对他心怀愧疚,毕竟她是那样仁慈。 他爱的人,他可以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深刻的一笔。 可是有什么意思呢? 他只想要她快乐。 那个孩子,她的孩子,看向他的时候,她眼里是满溢的柔情。 “当然有。”他抬起头,笑着,轻轻地说,“那是个很好的人,我对她不仅有爱,还有敬重。” 湛君整个瑟缩了一下。 “真……真的么?” 她喘过胸中的那一口气,明明是想要笑的,可是泪水充斥了她的眼眶。 她感动。她不敢相信。她须得求证。 他痛到已经没有知觉,可还是要对她笑,不然她不会信他的话。 “当然。”他强牵起嘴角,声音也尽量自然,“有段时间她生了病,请我去为她诊治,后来私下常有会面,是个与我志同道合意趣相投的人。只有一点,她是个守节的寡妇,在本地十分受人敬重,可在我看来,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她已经很可怜了,我不忍心她再为世俗苛责,所以为着她的名声,过礼前我怕是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姓。” “这是应当的。”湛君笑道,“吴杏林一向妥当,叫人敬佩。” 原来吴缜没有等她。 湛君心中百端交集。 吴缜是个好人,他的爱也是纯粹的真挚的,诱惑力十足,不会有人不想接受这样一份爱。湛君有幸得到过,如今它属于旁人。 是她没福运。 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失落之外,更多的是庆幸。 那样一份爱,哪怕没有属于别人,她也还是不能接受。 这世上她亏欠最多的是元凌,她的孩子,他那样热切地想要母亲的爱,所以她不会再同任何人再有男女之爱,她不会再生育孩子,否则便是她对元凌的背叛。 她同吴缜,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这一刻她感谢命运的再次眷顾。 墙外传来孩子的欢闹声,有鲤儿,还有元凌。 孩子的笑声,使她起伏着的一颗心,又归于安宁。 她笑起来,才要舒气,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声,有鲤儿,还有元凌,且也不止他们。 笑意一瞬间僵在雪白的脸上,无边的恐惧席卷了她。 什么话都来不及说,湛君扭过身朝门外飞奔。 日光耀目,那明晃晃的刀光更是戳人的眼。 鲤儿挡在元凌身前,一脸的凝重,两只手里攥着的是元凌的手腕,他身前的空地上,俯趴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儿。 那刀就在乞儿的头顶举了起来。 “你干什么!”鲤儿颤抖着声音斥问。 鲤儿算半个主子,他既出声,那刀于是停了。 “这是怎么了?”湛君飞快跑到两个孩子面前,直接跪在地上,一个个捧着脸查看,焦心如焚。 “姑姑,我没有事,是弟弟,他受了伤。”
第111章 元凌伤了手背, 是咬伤,只有一点,并不严重。 起因是一块米糕。 元凌和鲤儿两个人在吴家外头玩, 跑到又累又饿。马车上倒有几样小食,可是凉了, 元凌不爱吃,咬了一口就扔掉, 元棹见状,连忙吩咐人就近去买吃食。 那人回来得很快,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少,元凌和鲤儿两个一起挨个拣了尝了, 又一番品评, 都认为那香甜软糯的米糕最佳,于是旁的全不要了, 只专吃米糕, 元凌吃一个, 手里还拿一个。 日头渐渐毒辣, 鲤儿觉得难捱, 就喊元凌到树荫底下去。 两个孩子并肩走, 元凌同鲤儿讲起咸安城里那些他喜欢吃的点心,他讲得细致, 鲤儿也听得入神, 所以他两个谁也没瞧见那个乞儿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那乞儿饿得狠了, 抢小孩子的吃食,攥着元凌的手就要啃那米糕。元凌受惊之下抬手挣扎, 那乞儿没咬着米糕,咬到了元凌的手背, 疼得元凌大叫出声。鲤儿也先是惊呼,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刻伸手推人。那乞儿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又饿没了力气,鲤儿这样的小孩子竟也能轻易将他推倒。 这番变故属实叫人意想不到,所幸元凌只是伤到了手背。 饶是如此,湛君也心痛得厉害。 往伤口轻轻吹了两口气,湛君抬头小声问元凌:“疼不疼呀?” “不疼!”元凌昂着头得意地说。 其实是有些疼的,可是有母亲给他吹,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鲤儿这时候问:“姑姑,那个人怎么办?” 说的是地上趴着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乞儿。 鲤儿脸色有些白,他低头看了一眼元凌的伤口,低声道:“他看着好可怜,姑姑,虽然他弄伤了弟弟,可是罪不至死啊,他只是太饿了……姑姑,别叫他们杀他……” 湛君愣住了。 元凌受伤她当然心疼,可哪至于为了这么件事就杀人呢? 她看着元凌发懵,元凌也懵。 是元棹的意思。 在他看来,无论是谁,敢对元凌做出伤害之事,就要付出代价。一个乞儿,身无长物,连命也微不足道,便是杀了他,亦不能解心中之恨。 元棹甚至因他只是个乞儿而感到气闷。 现在更是连他的命也不能取了。 元棹当然不满,可是不敢表露。 “既是少夫人之意,老奴岂敢违逆?” 湛君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 回身去看元凌,元凌正与鲤儿说话,满脸的若无其事,倒是鲤儿,神色忧虑,频频抬头张望。 如此湛君怎能不忧心? 元氏一个奴仆尚且如此,元凌交给他们,将来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湛君不敢想。 一时再没心思做任何事。 匆匆同吴缜告别,马车上搂紧了两个孩子。 鲤儿还在为那乞儿担忧,“那个人看着快要死了。” 元凌看向表兄,“世上每天都有人死。” 鲤儿顿了下,然后说:“如果他们死在我面前,那么我也会为他们难过的。” 元凌就道:“那你可真是多愁善感。”语气很有些嘲弄。 “不要说了……”湛君捂着心口,几乎是哀求了。 她看起来很痛苦,元凌和鲤儿都吓了一跳,忙抓着湛君的胳膊问怎么了。 “……我没事。”湛君哑着声音道。 “姑姑带药了吗?”鲤儿急声问。 得了鲤儿的提醒,湛君也觉得很有吃药的必要,于是慌忙拿出药瓶来,倒出一丸吞下。鲤儿又急忙倒水给她喝。 湛君吃药后犯起了困,还在马车上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还是在车上,两个孩子也都还在手边,正安静睡着。 湛君睡得身上酸痛不已,头也重的很,且内里绢衣也叫汗打湿了,整个人难受得厉害,又躺着缓了一会,她才慢腾腾起来,轻声唤两个孩子。 鲤儿很快就醒了,坐起来揉着眼睛喊了一声姑姑,元凌却叫不醒,仍皱着脸睡。 鲤儿打了个哈欠,对湛君道:“姑姑,弟弟睡的晚,还是先别叫他吧。” 湛君于是没再叫元凌,抱着他下了马车。 仆从早在等候,迎上前要从湛君手里接元凌,湛君侧身避开,那仆从便收回了手臂,躬身引湛君入内。 一路颠簸回到住处,元凌仍旧未醒。 湛君热出许多汗,夏日炎炎实难忍受,遂将元凌放在榻上,拿了衣裳到浴房洗浴。 洗完一身清爽,湛君心情好了些,又换了水叫鲤儿也去洗,自己则坐在榻上给元凌打扇。 其实屋里搁了足够的冰,打扇倒不必要,珍贵的只是母亲的心。 等到鲤儿也洗完出来,元凌却还在睡着。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瞧着有些苦痛之色。 鲤儿走到榻前,问:“弟弟还没醒么?” 湛君也蹙起了眉,伸手探了探元凌后颈,摸到一片湿腻。 且热得有些反常。 湛君于是又去贴他额头,也热的很。 鲤儿在一旁看得忐忑,“姑姑,怎么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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