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儿也是头一回听这旧事,不由得紧紧抓住湛君的手,眼里泛起水色,湛君笑着摸了摸他头发,又转过脸拿手背贴了贴元凌紧绷的小脸。 陈平又问:“听闻夫人有对症之药?” “有的,我一直随身带着,发病后吞服,不需多时便能转醒,若服药及时,且病情不重,还可使我不至昏厥。” “可否容老朽一观?” 湛君笑道:“这有何妨?”遂从袖子里掏出药瓶,呈于掌心奉与陈平。 “谢夫人惠赐。”陈平站起身,弯腰恭谨接过。 湛君也忙站起,躬身回礼:“您言重。” 陈平将灯移近了,从瓷瓶中倒出一粒黑丸在手心,烛火下仔细瞧了,随即又将烛台推远了些,托举着黑丸到鼻端轻嗅,嗅罢又站起身,快步走到冰鉴处,摊手贴在冰上,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就着冷手上的水渍轻轻将丸药推着化开,旋即又托到鼻端轻嗅。 陈平托着手,在冰鉴前稳稳地站着,屋里其他人都知道他在出神,不敢轻易出声打扰。 很久之后,陈平忽地抖了一下。 他到底年事已高,冰鉴周围又那样冷,湛君本就忧虑,见状忙对元凌和鲤儿道:“你两个快去扶老人家过来。” 元凌和鲤儿到了跟前,陈平还有些木,两个孩子一人一只袖子扯住,陈平的目光才短了,低头慈爱地对着两个孩子笑了笑。 鲤儿道:“阿翁,这里冷,还是到那边去吧。” 陈平笑着点头,“你说的是。” 待回了长几处,陈平先向元衍行礼,怅叹道:“老朽无能,愧对郎君。” 元衍忙将人扶起,“陈老何出此言?” 陈平苦笑道:“老朽倚老,自以为有些见识,欲为郎君排患释难,不料今日方知己身陋劣,徒见笑于大方之家耳!” “陈老的意思是……” “为夫人配药之人,吾不及远矣!” “那依陈老所见,这药可使人无虞吗?” “这药只作缓解之效……能有药还是好些,倘这药出自老朽之手,老朽立死可矣!”说罢,陈平又转向湛君,拱手道:“敢问夫人,制此药者何人?老朽此身可否得缘一见?” 不同于元衍的愣怔,湛君平静安然得很,“此药为我家先生所制,此刻他正在来往严州的路上,老人家若居留严州,想必可会。” “天厚我可谓至矣!届时还望夫人为老朽代为引见。” “老人家实在言重。” 陈平告别是在深夜,元衍亲送他回了下榻处。 门前分别时两人又起话,陈平自是告罪,元衍少不得温声宽慰几句。 回去的路上,元衍走得很慢。 空气湿沉沉的,人的鞋也重。 “……那段时间我恍惚得很,常不知不觉发怔,记性也差……” 元衍忽然停了脚步。 他那么怕她不好,再不甘愿也还是送了她走,她应该让自己过得很好的,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副模样,怎么对得起他? 湛君已经很困了,可是元凌和鲤儿全不肯睡,她也只好强打精神陪着。 “……真的不辛苦,鲤儿你那时候很乖的,我到哪里都要跟着,我讲什么话都会听……阿凌当然也很乖,没在我面前哭过,从来看见我都是笑……” “生病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小时候身体就很差,英娘讲我有好几次都病得快要死掉,有一回都没了鼻息,脉搏也停了,她真的以为我死了,抱着我的“尸身”大哭了一场,哭完眼睛都睁不开,觉得没法子同先生交代,因此决定在我屋子里吊死,要不是先生赶回得及时,只怕我今日同你两个讲起这事,你们也不知道英娘是哪个,或许连我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这一生里认识过一个叫英娘的人,也就不会和你们说起她……听说是后来,我长大了些的时候,不知怎地就爱上了到溪边的石头底下捉小虾,吹足了一整个夏天的风,自此才好了些,没再过几回病……人总是会生病的,我本来就比寻常人更容易病一些,害了恶症又怎么能怪你们?得病不是因为鲤儿,发病也不是因为阿凌,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我好疲乏,我们熄了灯睡好不好?” 得了首肯,湛君简直满足,当即就下榻去熄烛,到了灯台前,才要吹,忽地想起门还未闩,于是打着哈欠到门口去,才摸到门,正要插横木,门忽然从外面开了,几乎吓得湛君犯病。 隔着一道槛,元衍站在门外,湛君在门内捂心口。 “你是要我死啊!”湛君恶狠狠瞪他。 元衍看了她一眼,突然扯住她腕子往门外带,同时朝门内道:“鹓雏鲤儿先睡。”说完不及两个孩子反应,挟着人便走了。 湛君也不及反应,被人掐着腰带出了十几步远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便不困了,又踢又打地挣动起来。 “你是真要我死啊!” 湛君的不满挣扎,元衍全并不理睬,抬脚踹开一间屋子,径直将人往里带。 “干什么!” 才被搁到案上,湛君就一个巴掌挥了出去。 元衍给她打歪了脸,冠也斜了。 他活该! 湛君觉得不解气,还要再打,才伸了手,就叫人攥住腕子牢牢制住了。 挣是挣不开的,好在还有一张嘴。 “竖子!恶徒!小人!鼠辈!” 湛君气喘吁吁。 “骂够了么?你骂人怎么就这么几个词?没学着新鲜的吗?要不要我教你?” 他脱口就是一连串饱含羞辱意味的訾词。 湛君目瞪口呆。 他长那么一张脸,讲这样的话,面不改色。 “学会了么?”他邀功似的。 湛君又开始挣动,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元衍站着,湛君的两条腿叫他夹着,两只腕也分别被她两只手捏着,完全的受制于人。 忽然啪的一声,湛君愣住了。 “你想打?给你打……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我要带你走,云澈,你要死就死在我面前,我再也不能忍受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过我不知道的生活了。”
第109章 湛君在马车上睡。 睡得不怎么舒服, 因为帷帽没有摘。 实在是摘不得。 唇是朱砂色,饱满到挺翘,像熟过了的好水果, 稍稍碰下,就烂了。 哪里见得了人? 全是他的过错! 天地失察, 竟将此等少德之人覆载其间! 抓着一个乏困的人不叫睡,分明是有意磨折! 谁要同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这些年如何同他有什么相干? 湛君是个有骨气的人, 于是钳口不言,冷目同他对峙。 可是他怎能寡廉少耻到那般地步! 她坐着,他站着,两人一仰一俯对望, 足有好久。 她一直不说话, 眼底也没有什么情绪,忽然, 他轻阖了眼眸, 她欣喜地以为她赢了!可事实非她所想, 他并没有认输, 阖眼是为了吻她。 他低头的动作迅而猛, 可是落在湛君唇上的吻却轻柔。 只是触碰而已, 好似温风贴过静谧的湖面。 湛君先是愣,而后恼恨, 他干什么!她恨他的轻狂, 拼命挣动拍打, 发疯一样。 她的拒绝叫另一个人也发起了疯。 点触转为撕咬。 湛君很快失了气力,软倒在眼前人的怀里。 他威胁如果还不开口他就吻她到她听话为止。 湛君怕了他。 最终还是失了气节, 他问什么,她全都老实答, 只是脸上委屈憋闷得很。 可是当真没什么好答,她的生活实在过于单调,不过几件事交替着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五年的光阴,寥寥数语便可周密概述。 明明已经全告知他了,怎么还要翻来覆去地问?听她翻来覆去的几句话,有什么乐趣? 湛君再不想理会,她真的困,于是闭了眼睡。她一次次仰着往后倒,又一回回被他托着脊骨压回来。 真是困得要死,可他偏不叫睡。 一直熬煎着。 她再撑不住,忽地朝前一栽,人事不知了。 他倒也没再为难人,她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醒来是在床榻上,人收拾得妥当,只唇上很有些不适,照了镜子,气得破口大骂,仍是被昨晚被嫌弃的那几个陈旧词。 动静引来了人,她惊慌捂住嘴。 使女请示,她片刻都不想多待,冷脸叫使女带她去找元凌和鲤儿。 使女倒听话,躬身在前为她引路。 待见着那熟悉的橘树,她才意识到原来两地离得不远,只隔一堵墙罢了,昨晚她忙着挣扎,竟不知道。 气莫名其妙就散了,想起方才的态度,诚恳同那使女致歉并道谢,倒叫那使女受宠若惊到不知该怎么好。 鲤儿一向起得早,梳洗罢便在庭中捧书看,他一向是诵,因为元凌未醒,于是不诵只看。湛君唤他,他才知湛君回来,合上书抱着跑到湛君面前,轻轻喊了一声姑姑,湛君摸着他头赞他乖巧。姑侄随意说了两句话,鲤儿继续看书,湛君则进了屋,到榻前哄了元凌起来,母子两个一齐洗漱。 食过朝食,湛君便去赴约。 吴缜是一定要见的人,戴着幕篱也要见。 众生芸芸,兵戈扰攘,分别的人还能再见,是上苍垂怜,不敢不珍惜。 昨日那样匆忙的分别。 叫人害怕。 许多年前,她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没有道别。 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幸好。 元凌生着闷气。 他知道自己是去见谁。 那个人他不喜欢。 当然不想看见。 可他不想和母亲有片刻的分离。 他央求母亲不要去,可是母亲说人以信立,他没法子,只好跟着来。 他这样委屈,母亲却在睡。 更委屈了。 好恨自己昨夜睡得足,否则叫母亲抱着他睡。 这些人真讨厌。 鲤儿看他有好一会儿了,搁了书小声问:“弟弟你是不高兴么?” 表兄弟已经十分亲近,可是此刻在元凌心中,这位表兄也在“这些人”之列。 他没好气:“我为什么要高兴?” 鲤儿笑道:“因为姑姑肯定是想看到弟弟你高兴的,你如果不高兴,她肯定要担忧难过,她最怕你过得不好,每每想起,总要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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