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凌再一次原谅了他的表兄,面色缓和了些,但眉还是蹙着,“那怎么我求她,她不答应?我说了我不想来的,她不选我!” “又不是什么关乎人命的大事,怎么还要取舍呢?是因为那位吴杏林说弟弟你同姑姑不像吗?所以你生他的气,不愿意见到他?” 元凌哼一声,“谁理会他呢?” 鲤儿道:“那等会儿到了,咱们两个到别处玩,不见那位吴兴林就是了。” 元凌心里道好,脸上却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表情,也不说话。 鲤儿只是微笑。 忽然,马车停下来,帷帘外传来驭者恭敬的声音。 鲤儿先看了一眼仍在睡着的湛君,又看元凌。 元凌晃着湛君的胳膊叫她起来,又掀幕篱的白纱。 湛君只是浅眠,元凌叫了两声,她也就就醒了,扶着头坐起来,看着两个孩子,发了一会儿怔,清醒过来,愧疚道:“我昨夜睡太晚了……你们两个路上还好?可有觉着无趣?” 鲤儿摇摇头,元凌抿着嘴不说话。 湛君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后颈。 正要下车,帷帘外又有声音:“小郎君可是在内!” 这声音湛君鲤儿听着陌生,元凌却是极熟的。 “棹公!”他大喊一声,迫不及待要下车。 元棹也是坐马车。 他虽已是耳顺之年,但仍旧硬朗矍铄,出行也多是乘马,何况又是追寻幼主这样紧急的要事,他必然是要驾马的。 可如今却是坐车。 也是没办法,他断了一条腿,再急也是骑不了马的。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元棹叫木棍夹着的腿,元凌瞪大了眼睛。 元棹先向湛君行礼,“见过少夫人,老奴伤重不能全礼,还乞少夫人宽恕。” 元凌已由人接应爬上了车,坐到了元棹身侧,盯着元棹的伤腿。 湛君虽不认得元棹,可元凌与他亲近,那他在湛君眼里就是个可亲可敬的人。 “老人家不必如此!将养为要,您早日康复才好!” “老奴在此谢过少夫人。”元棹又看鲤儿,行礼道:“老奴有幸,今日得见孟郎君。” 元凌有些不高兴,皱着眉道:“表兄姓卫,棹公怎能唤错?” 元棹立即道:“是老奴失礼,向卫郎君请罪!” 湛君忙道:“老人家既不知,又何罪之有?”又扯鲤儿到跟前,“鲤儿快同老人家问安!” 孟郎君卫郎君一事揭过,元凌问起元棹的伤。 元棹笑着叹了口气,“到底是老朽了!” 元凌离开元府时带着气,是以字也没留半个,不仅自己不留,还不许旁人留。可是事关重大,哪能真就不声不响就把小主人带走了?可是又怕得罪元凌,刘庆只好推捱了两日,叫人在第三天将信笺交给方艾,告知原由。 方艾是真生了元凌的气,打定主意要叫他吃些教训,于是强忍着不去看他,想着他能知错认错,那真是再好不过。使女得了元凌告诫,只当他是出去游玩散心,当天肯定是要回来的,遂也没有声张,可是等到深夜还是不见人,使女慌了神,惊恐万状地去找方艾。方艾听说孙儿丢了,当场昏厥,好容易转醒,孙儿已经丢了两天,才醒就又昏了过去。好在第三天有了音信。 方艾在榻上读完了信,又哭又骂,哭完骂完叫人给她打点行李。她预备亲自去找。叫元希容劝住了。 注定艰辛的路途并不能使方艾畏惧,毕竟元凌要是真出了事她怕是要没法活,但最终还是没能亲自去,因为元希容讲如果她在路上有了不测,元凌这个不懂事的孙儿以及元衍这个养出了不懂事孩子的儿子怕是要受天下人责难,所以哪怕方艾忧心如焚,也只得咬了牙在咸安等。 飞书传给元衍,方艾又托了元棹沿路追寻。 元棹是最忠心的奴仆,自然是心急火燎,可忙中最易出错。元棹连日行路追寻,几乎片刻不歇,雨天也不肯停,于是连人带马摔在水坑了。倘若伤的是别处,元棹拼着死也是要继续赶路的,可偏偏伤着的就是腿。辜负主人期望,元棹坐在车上,想到以死谢罪。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拦住了。 元棹后来数次寻死,都被拦了下来,苦熬着,终于等到了消息。 紧赶慢赶,一路赶至淳安。 元棹长叹了口气,对元凌道:“千金之子,坐卧都要远离屋檐,只是怕被屋瓦砸到,小郎君你有的又何止千金?岂可以身犯险!实在不该!老奴斗胆,讲这些话,不过是想小郎君你好罢了!哪怕小郎君要治老奴冒犯之罪,老奴亦是甘愿!” 元凌低头不语。 湛君是他的母亲,连忙上前一步,恭敬朝车上的元棹行礼,“公所言字字恳切,小儿岂有不听之理?”又看元凌,“阿凌,怎还坐着?” 元凌于是下了车,在湛君身边站定了,对元棹道:“受我母教诲,在此同棹公道谢,带累棹公至此,我深觉羞惭,棹公所言,我已牢记,终生不忘。” “好!好啊!”元棹笑叹:“有小郎君这些话,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当!” 一行人正说着话,忽然吱呀一声,湛君闻声看过去,见不远处两扇门中,吴缜一身青衣立着,一如故旧模样。 他也一眼看见湛君,且只看见了湛君,笑得眉眼温和:“我听见声音,想着或许是你来了,原来真的是你来了。”
第110章 吴缜三十一岁, 其实算不得年轻了。 可岁月厚待了他。 过往的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有遗迹,他依旧清秀俊逸,风流儒雅。 湛君一时感慨万千, 不自觉地长叹。 吴缜在前引路,听见声响后停下了脚步, 回首笑问:“怎地叹气?” 湛君该是不缺话讲的,但也正是因为可讲的太多, 思绪纷乱,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怔忪了片刻,她抬起脸,轻轻笑了下, 徐声将心中所想如实同面前一直静静等待她开口的吴缜讲了。 吴缜听罢, 静默了一阵儿,柔声道:“我却是知道我想说些什么的, 只是怕唐突。” “岂会!”湛君急声道:“你我莫逆之交, 但有相问, 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对你好么?”吴缜轻声道, “我并不敢奢求太多, 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与我而言十分重要, 我是一定得知道的……”他顿了顿,又缓缓笑起来, “应该是很好的, 不过我还是得听你亲口讲, 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放心。” 眼前一片模糊。 湛君张口想要说话, 可是发不出声音。 吴缜自己叹起气来,惆怅道:“你到底还是长大了, 原先做小孩子的时候,话像是说不完,断不会这般,欲说还休……” 湛君本有话讲,听此倏然沉默。 这时忽然响起埙声,沉缓悠长,呜咽如鬼哭。 湛君听得森寒,心中说不出的凄清。 吴缜笑道:“是阿讷,他也只这一件闲事可做了。怕你不来,所以我并没告知他,否则他一定只专心候你。他也是长大了,很懂事,你见了他,必然再不会觉得他可厌。” 忆及旧事,湛君有些脸红。 那时她已十七岁,吴讷不过七岁,两个人竟然也闹得起来,不怪旁人说她是小孩子。 可倘若能一直做小孩子,便是时刻被人取笑,她也甘愿。 上苍曾眷顾她,但是后来又将她抛弃。 也是无可奈何。 “他现在应当长得很高了吧?” “是啊!”吴缜很有些感叹,“怕是已经高过你了。” 埙声戛然而止。 吴缜道:“待我唤他来迎客。” “我并未备礼,怎好叫他来迎?”湛君笑起来,“他若真恭敬来迎了,岂不是我失礼?” 吴缜一时失笑,“怎讲这样生分的话?” “分明是你生分在先,昔年我出入君家,来去随意,可有谁迎送?难道你我之间,今时不同往日?” 吴缜笑着摇头,“不是的。” “那就莫要再讲些叫人听着伤心的话了。”湛君笑着道。 吴缜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一声娇呼,引得两个人不约而同望过去。 声音应当来自东墙外。 邻家院中贴墙种了棵木樨,苍翠挺拔,枝叶越墙而出,在吴家的庭院里也遮出大片的浓荫。 那翠盖底下生着青苔的砖墙上此刻正有一块小小的缺口。 “小孩子!”吴缜笑叹一声,“总要吃些苦头才肯听话,早就劝过她,从来也没听过。” “是谁?”湛君好奇地问。 吴缜但笑不语,转过头看向了一道关着的房门。湛君也就追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才落定了,那道紧闭的房门猛然从内打开,少年焦急的脸出现在两扇门的空隙中。 “那是吴讷?” 湛君有些迟疑。 “是他。”吴缜笑着点头。 “他怎么了?” 吴缜回过脸来笑吟吟地看她。 湛君几乎立时就明白了过来,讶道:“你是说……” 转眼间吴讷已到跟前,在湛君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先叙了兄弟的礼,直起身后也并未向湛君看向一眼,而是询问他的兄长,“阿兄,不知这位是……” 他话还没讲完,湛君笑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不认得我了么?” 吴讷先是皱眉,待转过脸,微微瞪大了眼睛。 湛君将眼前这少年人仔细打量了,眉眼倒没怎么变,确实是长得很高了,高到瞧着都有些单薄。 吴讷愣得有些久,湛君笑着对吴缜说:“看来是还没有忘。” “怎么会忘!”吴讷大声道,脸上焕发出喜悦的光芒,“你……” 故人久别重逢,定然要有许多话讲,可吴讷才讲了一个字,吴缜便出声打断了他。 “你是没忘了她,可是你忘了阿茵。”吴缜笑着提醒他。 吴讷果然露出一副惊骇懊恼的神情。 “快去吧,只怕她已经等急了。” 吴讷皱着眉看向湛君,显然正处在两难境地。 “你去就是了。”湛君笑道,“等你回来了,咱们再叙旧不迟。” 如此,吴讷便告辞,大步走了。 待吴讷不见了踪影,湛君就开始盯着吴缜瞧,等着他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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