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想来是很美的地方。” 说起青云山上的家,湛君十分自豪,“自然是很美的,先生甚是修雅,岂会随地而居?青云山处乱山合沓中,空翠几欲湿衣,爽肤旷意,且上有飞瀑,下临清溪,各处丛花乱树,野鸟格磔,因路险难行,只有鸟道,寂静而无人迹,论起天地的造化,我还没见过比青云山更好的地方。” 吴缜脸上有真诚的向往,“实是心之所往。” 湛君怅然起来,“昔时身处其中,只觉厌烦透顶,如今只恨不得肋下生翼,千山万水也只一程,便是此生老死其间,亦不觉有憾。” 吴缜在这一瞬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你回家的话,能叫我也一起吗?” “啊?” 吴缜实在是个很容易羞涩的人,他的脸红的像霞,“我从前读经典的时候,我也想过去游学行眼里路,可是父亲希望我学医,我听了他的话,但心里也还记着从前书上记着的山光水色,我已经在安州度过了二十几年的岁月,也很想到别处看一看,除却一个弟弟,我也并无亲故,所以离开也并不很难。” 这是什么意思? 湛君好像有些晕了。 “小心!” “啊!” 湛君差点一脚踩进积水中,幸好有吴缜拉了她一下。 两个人挨得很近了。 湛君只是天然对一些情感缺乏领悟,并不是傻。 吴缜的话已经很直白。 要怎么办呢? 这是她同吴缜两个人的事,可湛君却想起了元衍。 他说:“你是我的。” 心忽然窒了窒。 湛君勃然大怒。 步子快到几乎是跑。 砸上门后,湛君缓缓靠着门坐下,双手捂住了脸。 她痛苦极了。 怎么回事呀! 门忽地被敲响。 一定是吴缜,他以为她生他的气,所以来同她道歉,然后他就再也不会讲那样的话。因为觉得会让她烦恼,所以他再也不会讲了。 湛君擦掉了眼泪,想:“吴缜哪里不好?他是个纯粹的好人,一个君子,克制温文,对我很好,而且从来没有逼迫过我,就像先生一样,难道这样还不值得我爱吗?对,我应当答应他。” 这样想着,湛君昂首站起来,脸上是志得意满的得胜一样的笑。 湛君打开了门。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门外的人先笑起来,他的脸有些苍白,带着病中的单弱。 “见到我这么高兴?笑这样好看。” “你看你也觉得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露出这种表情,是不是?”
第77章 元朔那日, 周用略施巧计,远窥见那门中女子正是数月前由他自乱地迎来的卫雪岚,霎时心跳如擂。 终于能有个交代。 怪道各地遍寻不得, 原来竟藏在如此难料之地,可叹一叶障目, 被两个弱女子玩弄股掌之上! 周用愤慨之余,做了一番妥当思量, 决意暂将此事压下不予元衍知晓。 既是自小的情分,如何不知他脾性?若此时告知他,只怕立时生乱。左右人跑不掉,推迟些时日处理, 好歹养到伤口愈合。 元衍此次遇刺, 伤势不算重,只是伤口颇深, 医工一再叮嘱静养, 切勿乱动。 周用不想打草惊蛇, 因而也未派人盯视, 只是找了人探听湛君与卫雪岚这一对姑嫂在这几月光景里做了什么, 预备到时呈报。 湛君与卫雪岚两人自入咸安, 可谓深居简出,没什么好写, 到手不过寥寥两张纸, 但是却有大麻烦。 周用心如火焚, 日日前往探病,勤快到元衍都亲开尊口问他是想做什么, 他也只是绷着脸不说话。 捱到初七。 元衍拆了伤布,伤口愈合得并不算很好, 但周用再不能等。 四个月了。 元衍再一次见到了湛君,他的心上人。 他的全副真心。 “过往从密……” “只要她欢欣,任她在谁的怀里……” 笑话。 元衍嗤地笑了。 他好整以暇地站了,脸上是和悦的浅笑,揶揄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看来你不懂待客之道。” 其实这模样才是早前世人眼中的他,风神高迈,温恭直谅。 可是湛君见识过他的本性。 她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 元衍又问:“真不请我进去吗?” 她不说话,神色也还算平静,只是扣在门扇上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他这样子,叫她害怕。 事已到了头上,一味害怕半点用也没有。 湛君强迫自己冷静。 “我对不起他什么?” “没有,从来都是他的错。” 她盯着元衍的脸看,竟真的渐渐平定下来。 “你怎么会来?” “我不能来?”问完他就笑了,微微颔首,自行答道:“也是,你都费尽心思跑了,自然是不愿意再见到我。”听语气颇有些落寞之意。 他好像真是一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这使湛君心生希冀。 “听说你府上去了刺客。” “嗯?这是在关心我?” 湛君并不否认,她点头,道:“我当时想,一定是有人向你寻仇,想着刺客既然能脱身,必然很有些本领,你定多凶少吉?思及此,就在这两扇后,我痛到喘不过气,几乎要呕出血来。”略顿了顿,她说:“见你无恙,我心甚慰。” 元衍神色微动。 “那天晚上没有和你说假话,我是真的不希望你死,直到今日,哪怕此刻,我对你仍有真心。” 这一刻元衍几乎原谅了她。 可是她又说,“但我们不会一起了,我们不能。” 元衍昂起头,向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我死仇,今生不能和解,你自成你的大业去吧。” “倘若是旁人,我也肯舍了一条命向其寻仇,可仇人是你,我既不愿,也……做不到……我实在是个懦弱的人,不孝不悌,反道败德……” 她是当真如此觉得,并为自己的不堪流下眼泪。 “我们孤儿寡妇,不欲与君矛盾相向,所求不过安然而已,来日归于山野,自当遥祝万年无极。” “望君感念昔日恩情,莫施为难,风流云散,一别如雨,于君于我,皆为大善。” 元衍垂下视线,低声道:“公主真是宽宏大量。” 湛君举袖将眼泪擦去,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有万种哀愁。 “咱们就这样吧。” 她这样说。 元衍轻轻搓了搓手指。 “你还是要离开我。”声音没有起伏。 湛君阖目颔首,眼泪坠落。 “你还是信旁人的话,觉得我害死你父兄,所以你恨我,不愿意同我共度相守,对么?” 他声调缓缓,“我可以再讲一遍,河阳王是太子所杀,他是死在自己亲兄长的手里,非我之过。太子想做皇帝,所以杀了他父亲心中份量最重的七弟,不但可以制造一场混乱趁机翦除元杨二氏,还可以除掉他继位路上的最大变数,一样是儿子,谁不会嫉恨河阳王呢?太子殿下实在是好谋略,只是未免太小瞧人,他欲做执棋人,谁要给他做棋子呢?你要我怎么办?引颈待戮吗?何况我又哪里知道那是你兄长?” 湛君勾掉眼尾泪珠,轻声讲:“你知道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吗?那你要如何践阼御极?等我父亲死了传位于你?或者禅让?你愿意?我只是很容易被你骗,并非愚蠢。你只会庆幸你知得晚,因为这样你会觉得在我的面前有了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她只能苦笑。 “我们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们太不一样了,我爱你,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宁愿当初断了腿,也绝不下青云山一步!” 元衍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好似只是很随意的一问:“所以你是要与我义断恩绝?” “是,我是该与你这般。” “可是我不愿意,怎么办?”他脱去了方才温和敦厚的皮,笑的恶劣:“我想要的东西怎么能不是我的?殿下如此姿容,榻上的样子又那么叫人喜欢,我怎么舍得放手?我只要想到你在旁的什么人左右,同他讲从前与我说过的话,与他做和我做过的事,我就气到想杀人呢。”他探舌点了点下唇,“不杀你,只杀别人,怎么会杀你?谁不知道我最爱你?我只是会教你怎么学乖罢了。” 他偏首侧目,望她的眼神蕴含无尽的温柔与缠绵。 湛君真的觉到了难堪,面无人色,中心摇摇,干涩道:“不论你我今日如何,当初做下那些事时,我对你的情义并不是假,你又何必以此来羞辱我?” 元衍抿紧了唇。 “现在跟我走,以后安分,好好听我的话,这些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我都可以原谅你,我说过的,我会对你很好。” 湛君还是没有吃过亏。 “我不要!” 她斩钉截铁,“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办法忍受,你把我当什么?鸟雀?遑论血仇!你怎么能寡廉鲜耻地讲出这些话!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你还要我怎样?非要和我纠缠不清吗?我都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你能不能滚——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 “你讲什么?”他神色还是宁静,抓着她的后颈将她抵到自己眼前,两人额头相接,呼吸相闻,“嗯?你方才讲什么?”甚至还带了不难察觉的笑,他对她实在是太好了,所以她竟敢这个样子。 “我叫你滚啊!”湛君挣扎着踢打他。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副很惊奇的模样,“你还真是天真。”而后突然收了笑,宣告一样:“云澈,我主宰你的一切,而且也不止你。” 他松开她,看着她好似怜悯,“你哪里有的选呢?” 卫雪岚在窗下做衣裳。 小孩子的衣裳,拿绢缝,很容易做,一天多了能作出三四件。 这些小小的衣裳。 一个小孩子,能需要多少呢? 可卫雪岚做不够似的。 她坐了很久,腰有些酸了,于是将针线搁置了,扶着腰站了起来,只是腰腹太重,她腿上还没力气,于是身体竟摇晃了起来,她慌忙找东西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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