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其实认同这段话,如果杨宝珠不来杀人,那她确实也不会被杀。这样看来,果真如他所说,错不在她,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是你该死!你利用她!你利用她的爱!把她当垫脚石,是你怂恿她做下那些事!明明是你狼子野心,却把她推到前头!你如了意,骂名却尽由她背负,你干干净净,日后还有好前程!她呢!她已经那样求你了,你答应她又怎么样?不过是给她一个立足之地,她甚至愿意给你做妾,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要,只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她那么好,难道还委屈了你吗?你应了她,她就不会死……” 吼完这些话,李雍已经泪流满面,整个人都在抖,肌肤不时撞上剑锋,血细细碎碎地流。 元衍怕他撞个大的,默默将剑拿远了一点。 “你还真是高尚……我不接受她的爱,你难道不该高兴吗?” 元衍看着他,眼神古怪,心中微妙。 “只要她欢欣,任她在谁的怀里,她的快乐可以使我心满意足地度过余生。” 元衍不由得皱眉。 真是荒谬,如果爱一个人,怎么能够容忍她不属于自己?就是要占有,要掠夺,要她的全部,要谁也不能染指。 两个人忽然一齐失魂落魄起来。 此地偏远,守卫也不常来,但到底是元府的地方,好声好气说话倒不会如何,高声呼喝却不一样。 守卫们匆匆来到,见状纷纷拔剑,围了这方寸之地。 剑既在元衍手中,局面尚在控制之下。 守卫们暗松了口气,为首的又向元衍请示。 元衍又想起他的正事来,遂将儿女情长暂时抛下,佯作唏嘘,对李雍道:“想来你恨透了我,只要我理智尚存,就该斩草除根,可是怎么忍心?我是惜才之人,何况还有宝珠,好在你如今也不止我一个仇人,今日就放你走,不奢望你感恩戴德,只求你以后别提着剑闯我们家门了。” 李雍冷笑道:“感恩戴德?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什么主意,你放我只是想让我回到奉州给谢维不痛快,我宁死也不如你的意。” 不过一瞬,元衍便懂了他的话,立即挥手将剑甩了出去。 只是下腹遽然一痛。 真不愧是一家人。 元衍一脚将人踹开。 几个守卫抬剑便要刺。 “我要活的!” 元衍站不稳,扶住了树,看着人堆里的李雍恨声喝令。 既想活捉,守卫们难免畏手畏脚。 李雍决定活下去。 他认同元衍的话,这世上他不止一个仇人要恨。 他的恨太多太充沛,足够支撑他活下去。 因知守卫们不敢伤他,李雍便刻意往刀上撞,守卫们唯恐避之不及,仿佛自己才是手无寸铁的那个。 所以李雍轻易就撕开了一个口子,地上翻滚几圈,逾墙而去。
第75章 卫雪岚其实还算镇定。 “除夕夜这般架势, 想来是为了搜寻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与你我何干?阿澈莫要慌张。” 湛君听懂了卫雪岚的意思,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转眼间一队士卒已至眼前。 吴缜在咸安颇有令名, 不少人识得他,这一队人领头的便是其中一个。 “果然是吴杏林。”开口带笑。 吴缜亦记得他, 同他叙礼,问起他母亲旧疾, 那人简短答了。几句寒暄后,吴缜便问起他此行的原由。 这人既与吴缜相熟,知他秉性,也并不隐瞒, “上头的命令, 说是缉拿要犯,但凡生面孔的可疑男子, 一律捉拿。” 吴缜听了一惊, “可知所犯何事?” “我恍惚听得一句, 似乎是使君府上混入了刺客, 伤人后逃了, 使君震怒, 要逐门逐户地搜,否则也不至除夕夜闹出这样的动静。”又道:“说到底是贵人们的事, 与咱们平头百姓没多大干系, 吴杏林不必忧虑。” 如此吴缜倒真放下心来, 对他道:“既是这般,我便不误你的事了。”说罢让出了路。 这人点点头, 道一声得罪后便要进门搜查。 湛君与卫雪岚已知这些人非为她们而来,并不慌张, 相携立于一侧,垂首不作言语,只等他们搜完离去,万事太平。 “这两位是吴杏林家中何人?好似并未听说大喜。” 吴缜解释道:“并非我家中人,只是友邻,今夜身有不适,请我来诊治。” 那人见卫雪岚腹部尖尖,并不疑心,“原来如此。”又往屋中去。 一番搜查后,自是一无所获,一群人从屋中出来,那人便朝湛君与卫雪岚两人抱了抱拳,道了一声得罪,便告辞往别户去。 旁边是吴家,吴缜便开了门,请其入内搜查,也是一样结果。 那人也同吴缜告罪,说了几句客气话,又带队往下一户去了。 士卒走后,吴缜恐孕妇受惊不妥,便又去了隔壁为卫雪岚诊脉,见其无碍才放下心,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后才告辞。 这一次只湛君出门相送。 吴缜行至门外,转过身对湛君道:“夜里还是冷,快回去吧。” 湛君手扶着门,没有应答。 早先吴缜为卫雪岚诊脉时便觉察到她有些心神不宁,以为她被吓得很了,心中怜惜,便道:“不如先到我家来,我给你开些安神的药拿去吃。” 湛君情知他好意,可她实在不爱吃药,往手上呵了呵气,道:“天冷,不去了,待会洗漱罢便睡下,一觉睡到明天日中。” 吴缜听了就问:“睡这般早,不守岁么?” “我熬不住,向来没守过。”说完适时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模样。 吴缜恐耽了她的觉,便催她关门回去。 湛君道好,阖上了门,却不折返,只在门后发起呆来。 方才吴缜与那人的话,她是清清楚楚听见了的,知道刺客在元府伤了人。早先也并未当做一回儿事,可是后来便止不住的心慌。其实不是不晓得他身手了得,元府又那么些主子,叫刺客伤了的未必是他,可就是忍不住想。 他做那么些坏事,定是旁人找他寻仇,那刺客伤了人后还能逃出生天,想必勇武过人,那他定然是伤重难治。 说不定他真要死了。 他要死了。 死…… 湛君的心忽然像是给人狠攥了一下,血肉都碎烂了。 她撑不住,捧心抓门跪坐在冰凉地上,疼的死去过来。 好一会儿,这疼才稍缓些,她急喘了几息,算活了过来。 湛君觉得自己没出息。 她既走了,便是恩断义绝,他死不死,与她什么干系? 她决定不再想,扒着门艰难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往屋中去,也不理会洗漱的事,朝榻上一趴便要睡。 卫雪岚给她吓了好大一跳,以为她生病,将她翻过来探了探额头,没觉出热,便问她怎么了。 “累了。”湛君翻个身,脸埋在枕头上,瓮声瓮气的。 卫雪岚只当她又耍小孩子脾气,笑着要拖她起来,“好歹洗了脸再睡。” 湛君闹着不肯。 卫雪岚便想她是累的很了,也不再说叫她起来,想着自己弄水过来给她擦脸,扶着腰起来,要往庖厨去。 湛君听见脚步声,知悉了她意图,不敢再躺,起身止住了她,自弄了水打理,收拾妥当后复躺回榻上去,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卫雪岚还不困,又怕湛君是真病了,这会儿不显,过会儿就厉害起来,于是在榻边坐了,就着灯火做衣裳,不时便伸手探她额头,衣裳做完也不见起热,遂放下心,洗漱一番后亦熄灯睡下。 天色微明之时,周用凉水洗了脸,冰的皮肤都刺痛,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佩上刀欲往元府去。 仆从牵来了马,周用挥了挥手,仆从便又将马牵了回去。 娥眉月只有窄窄一弯,大半隐没在云后,烘出一片金银交错的光翳。 周用走在路上,很是心烦意乱。 这半年来实在是不顺,该去寺里拜拜。 “……真是美的不得了,看见她我都不敢动了,她旁边的那个也美,虽然大着个肚子,可还是仙女似的,我还没见过有人怀孩子还能那么美的!你们不信?我还记着她们家在哪儿,到时候带你们过去,等人出门,你们只要远远地看一眼,就知道我一句假话都没说!” 大着肚子也还仙女似的…… 周用眉心猛地一跳,抬起的脚忘了落下。 周用今年二十三岁,并无官职在身,却可指挥咸安守城兵马漏夜缉捕,无他,只因他是元府的部曲首领。 周用的父亲曾是元佑麾下名将,后来战死沙场,元佑顾念袍泽情谊,对他颇为照拂,更是在他母亲殒身之后将其接入元府教养。因此周用与元衍友于童齿,情分自是不同。受元衍所托追寻湛君踪迹的,不是旁人,正是周用,甚至卫雪岚亦是周用远道接引而来。 为元衍追寻他跑掉的美人,正是这半年来最令周用焦头烂额的事,且程度远在护卫不利使得贼人潜入行刺一事之上。 人怎么会跑掉?跑到了哪里?死了还是活着?为什么还没找到? 桩桩件件都昭示了他的无能。 当初郭青桐做下的事,元衍并未宣扬,可周用全都知道,元衍并没有瞒他,为的是他能靠着线索尽快将人找回来。 可是两个月来毫无头绪,半点进展也无。 他羞愧到几乎不敢再见元衍。 然后元衍再一次在元府里被人捅了,贼人还抓不着。 元佑斥他不力,雷霆之怒叫他恨不得请死当场。 而他之所以还未愧怍至死,不过是想着将功折罪,否则实在憋屈,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仍有余恨。 然而天都要亮了,贼人仍不见踪影,他怕是真的要请死了。 但是如果能找回那个美人…… 湛君前半夜睡的还算安稳,后来就做起了梦。 梦里她还在青云山上,绿竹猗猗,青松郁郁,翠柏森森,群鹤或交颈而舞,或振翮盘旋而上临风长唳,先生在她对面斫琴,熏炉里是惯常的松柏香,白烟袅袅婷婷,荡开木植芳萃。 琴好后,推到她面前,笑着说:“来,试试音,就奏前日教你的那曲。” 素指翻飞,仙音流泻。 “先生,我好喜欢它!” 先生只是微笑。 “先生真厉害,我最喜欢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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